关城营帐内,霍奥鲁亲自接待吉雅和赵贵方,副千户曲弘毅端茶倒水,倒像个服务的杂役了。
霍奥鲁将令牌正反看了两遍,还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起身,微微弯腰,将令牌递还,吉雅和赵贵方不敢托大,连也站起身,吉雅低头将令牌接回。
随后,霍奥鲁从身上掏出块牌子,金灿灿的,竟也是块金牌,霍奥鲁自嘲一笑道:“大人这块沉甸甸的,乃是足金,不像末将这块,外金内银,分量轻多了。”
吉雅轻笑道:“千户何以自轻,紫荆关乃关内三关之一,千户坐镇关城,有天下之重啊。”
“大人说笑了,天下之重在大都,我等外官都是在边城吹冷风啊,老曲是不是?你也别忙活了,过来一起坐,好歹也是个副千户,怎么弄得像个杂役一样?”霍奥鲁招呼曲弘毅过来,这曲弘毅刚坐下,霍奥鲁又冲着他说道:“老曲,将你的牌子拿出来看看。”
曲弘毅不解其意,还是将自己的令牌取下,递到了霍奥鲁手里,曲弘毅牌子也是金牌,但要比霍奥鲁更小更薄,霍奥鲁拿在手里掂了掂,又递还给了曲弘毅。
大元军中的千户所分为三等,品级和配备的令牌有所不同。上千户所,管军七百之上。达鲁花赤一员,千户一员,俱从四品,金牌;副千户一员,正五品,金牌。中千户所,管军五百之上。达鲁花赤一员,千户一员,俱正五品,金牌;副千户一员,从五品,金牌。下千户所,管军三百之上。达鲁花赤一员,千户一员,俱从五品,金牌;副千户一员,正六品,银牌。
霍奥鲁喝了一口茶,摇头叹道:“你这块又要更轻些了,还是京城好啊,随便出来个人都能拿块牌子,比你我的都重。”
这是话里有话,吉雅和赵贵方都听了出来,两人相互看了看。
吉雅手里的令牌等级很高,三品及以上官员才能配备,这又是出自兵部,而兵部最高长官兵部尚书也不过三品官,可兵部尚书是个老头子,怎么会是如此娇美的女子呢?霍奥鲁怀疑吉雅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女儿或者侄女什么的,拿着老爷子的令牌出来耀武扬威,可大元的兵部,主掌天下郡邑邮驿屯牧之政令,兼管关隘和各地驻军,只算得上外军的半个上级,各地驻军的直接上级是枢密院,所以外军并不太将兵部放在眼里,何况这又不是兵部尚书亲临,而是尚书的亲属。
吉雅放下茶杯,将那块令牌放在茶杯旁边,哂笑道:“这块牌子并不是我的,而是别人的。”
霍奥鲁喔了声,问道:“请问您是卢尚书的什么人?”
吉雅摇头道:“我听说过卢尚书,但没见过他。”
此言一出,霍奥鲁和曲弘毅都是面面相觑,两人都心想,这女子既然不是卢尚书的什么人,那这块令牌哪里来的,难道偷来的?
吉雅似乎听出了两人的心声,轻笑道:“两位将军莫非在想,这令牌是我偷来的?非也,是我堂兄给的。”
霍奥鲁刚张开嘴,曲弘毅却抢先问道:“请问你堂兄是谁?”
吉雅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当今中书省右丞相。”
霍奥鲁和曲弘毅一听,一下震住了,这位竟然是脱脱的堂妹,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宰相的亲人又该是几品官呢?两人马上起身,要向吉雅行礼,吉雅笑着劝阻了他们,“两位将军,小女子可受不得如此大礼,我无品无级,哪里敢受?”
霍奥鲁轻声问曲弘毅,是不是那位?曲弘毅连点了点头。霍奥鲁听说过,脱脱确实有个堂妹,在替脱脱办理一些秘密差事,很厉害的,原来就是眼前这位。
虽然吉雅劝阻了,霍奥鲁和曲弘毅还是行了个单膝跪拜的军礼,这代表两人将脱脱当成了上级和大人,要他们做何事,要求帮助,他们都会马上去办。
这两人的表现,尤其是霍奥鲁的前后不同,赵贵方是看在眼里,笑在心头。一抬出脱脱,霍奥鲁就马上服软,这几块牌子的分量有轻重,不同的人也分轻重。
霍奥鲁不把兵部尚书太放在眼看,因为兵部连他的半个上级都算不上,驻军主要由枢密院管辖。可脱脱这个中书省右丞相就不同了,这是执政的宰相,莫说他这个五品的千户,就是所有枢密院的高官都要称脱脱大人,况且脱脱是扳倒伯颜的政变中的策划者和执行者,皇帝极其信任和倚重脱脱,大小事务都交给了脱脱去办,遂有当今的更始新政,整个大元朝,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力,除了顺帝,就只有执政的宰相脱脱了。吉雅是脱脱的堂妹,据传她一直在帮脱脱办理秘密差事,吉雅方才说,这令牌是脱脱给她的,那就意味着吉雅是替脱脱在办某件要务,吉雅就是脱脱的代言人,哪里还敢轻慢,万般讨好还来不及呢。
霍奥鲁和曲弘毅对视了一会儿,两人同时点了点头,两人在这紫荆关驻守,搭档了好几年,有了默契,刚才的眼神对视就是在交流,他们已经取得了共识。
霍奥鲁抱拳道:“不知大人到鄙关城有何要务?”
“要务倒没有,只想找一个人。”吉雅将那张画着梁宏画像的图纸拿了出来,亮在了两个千户面前,“这人你们见过没?”
“咦,这是不是梁佥院梁大人?”
霍奥鲁嘀咕着,望了望曲弘毅,曲弘毅点头确认,画像上的人就是梁宏。
吉雅和赵贵方也是对视一笑,这两个千户既认得梁宏,这就更好办了。
这正副两个千户为何认得梁宏呢,枢密院掌天下兵甲机密之务,凡宫禁宿卫,边庭军翼,关隘驻军,是各地驻军的总枢上级,梁宏曾陪同一个枢密副使巡视过紫荆关,而且呢,两年前,紫荆关还收到枢密院的公文,调走了几名守兵,签押的正是梁宏。这几个士兵被调走后,就再没回来,也没人知他们去了哪里。紫荆关的将官们也不敢过问,枢密院有权节制调度人马。
听这两个千户叙述,吉雅和赵贵方更是心中豁然,他们的猜测和推理是对的,脱脱任宰相之前,曾掀起对他的谣言,干这些事的人竟是各地的蒙古将官和士兵,其中一些正是梁宏签押调度的,有这两个千户的证词,已经做实了。梁宏还不是最大的主谋,他背后肯定还有人,只要逮住梁宏,就能审出幕后的大老虎。
霍奥鲁问起吉雅,大人找梁宏,所为何事?吉雅便将梁宏的罪行抛了出来,利用签押之权,挪用和克扣军需,并擅自调度兵马,不知何用。
吉雅刚说完,霍奥鲁和曲弘毅就拍椅子骂起娘来,原来紫荆关的军需也被克扣过,送来的物资与单子上不一致,总会无端的少一些,时而是粮草少了,守兵吃不饱饭,马儿吃不够草,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时而是衣物少了,紫荆关在山岭上,一到冬天飞雪连天,缺少御寒之物的将士们叫苦不迭,甚至有冻死人的情况发生。霍奥鲁和曲弘毅也知道是枢密院的动了手脚,中饱私囊,可他们不知到底是谁干的,又人微言轻,不敢声张,不敢上告,现在才知道,梁宏就是蠹虫中的其中一只。
听这两个正副千户骂娘,吉雅和赵贵方反而很高兴,他们如此憎恨克扣军需的梁宏,这样事情更好办了,他们势必会全力协助和配合。
果然霍奥鲁主动提出,大人要他们做什么,尽管说,这梁蠹虫吞了将士们的军需,还想逍遥法外,门都没有。吉雅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梁宏和一个朝廷的通缉犯一起跑了,据情报现实,他们到过紫荆关,应该是从这里出关。
霍奥鲁和曲弘毅是关城统帅,坐镇军帐,盘查过往人员,他们平时是不管的,梁宏有无从此关卡通过,他们自然不知,霍奥鲁马上将一个兵头和军中文书叫来,叫他们去向守门的士兵讯问,梁宏和赤那有无从此关经过。
兵头和军中文书接令,匆匆去了,霍奥鲁请吉雅和赵贵方二人稍等片刻,曲弘毅叫人换来一壶开水,将茶叶也换了,重新泡了一开茶。
喝茶时,霍奥鲁和曲弘毅对脱脱的新政是无比的推崇,这两个武将嘴里也冒出一句句华丽的溢美之词,这当然是想通过吉雅向脱脱示好了,吉雅也表示,回到大都,会向脱脱转达的。霍奥鲁和曲弘毅听了大喜,都有些踌躇满志起来,似乎升官加爵就在眼前。
霍奥鲁微微点头,曲弘毅出去了,未久,兵头和军中文书回来了,还带着两个守城门的士兵,其中一个正是掉了两颗门牙的矮个守兵。现在矮个守兵知道吉雅和赵贵方是大人,连两个千户都要亲自作陪,态度还很前辈,自然比千户还大了,进来见到吉雅和赵贵方,矮个守兵顿时惶遽,一下跪在地上求饶起来,嘴里叫着有眼不识泰山,请求大人饶命之类的话,可他门牙掉了,说话漏风,声音变了,很是怪异和滑稽,众人不禁大笑起来。
吉雅叫矮个守兵起来,表示不会追究,只要他们将事情说清楚就行。矮个守兵连磕几个响头,才慢慢蹭起,他说话不清晰,换另一个方脸士兵叙述。方脸士兵说,大约半个月前的一个午后,梁宏和另一个人确实经过了紫荆关,这两人都戴着深深的帽子,脸两边也垂着布条,分明是不想别人看清他们的全貌,自己和其他守兵马上断定这两人有问题,便过去准备仔细盘查,梁宏拿出了一个令牌,是枢密院的,他声称要过关去办一件枢密院的紧要事务,尔等最好当作不知道,也没见过我二人。我等哪里敢拦枢密院的人,只得让他们过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