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帖木儿死后,伯颜升右丞相,为百官之首。燕帖木儿家族在朝中势力仍大,其子唐其势为左丞相,仅次于伯颜,他不满伯颜专权,他与其叔塔里,交结诸王晃火帖木儿等人,并有宫中皇后答纳失里为内线,意图发动政变,诛杀伯颜,废了顺帝,另立新君,燕帖木儿家族又可以全面主控朝野。
这次政变被伯颜粉碎,唐其势、塔里、答纳失里悉数被杀,燕帖木儿家族的势力被清除干净,顺帝坐稳了他的皇位,伯颜的权势亦是节节攀升。
就是在伯颜大权在握后,脱脱很快发现,伯父变了,变得飞扬跋扈,随心所欲,滥行杀伐,甚至于倒行逆施。伯颜取消科举考试,不让读书人做官,严禁地方上汉人用铁器,几家人共用一把锄头,一把菜刀,简直苦不堪言。汉人发出不满的言论和兵变后,伯颜更是提出了骇人听闻的杀绝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的主张,幸好顺帝坚决不从。
脱脱长期在伯颜左右,以前,脱脱的进言,伯颜是听得进去的,可他掌权后,伯颜就疏远了脱脱,或者说是脱脱插不进去,伯颜身边的人太多了,排斥汉人的蒙古将领,贪婪的色目官僚和商人,权欲熏心的汉族官吏,以及那些不知来历的僧侣、法师、术士,脱脱都不知道,伯颜推行的那些弊政,多少是出自伯颜自己的,多少是那些人从中怂恿和出鬼主意的。
脱脱扭头回望,暗淡的夜光下,秦王府就像一座硕大的坟墓般,脱脱明白,自己这个伯父已经死了,至少先从自己心里死了,伯颜不再是那个从善如流、勇于任事的伯颜,而是偏听偏信、胡作非为的伯颜,那个流言是真的,伯颜确实想同太皇太后卜答失里联合,发动政变或兵变,以燕帖古思取得顺帝。可能以前伯颜只是有那个想法,可察觉到顺帝的反击和谋划后,伯颜怕长此以往不能再控制顺帝,只能抢先动手了。
脱脱正在叹息时,一个沧桑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上把君欺,下把民虐,太皇太后倚恃着,只知二四六,不知还有一。”
一个护卫听了,当即勃然大怒道:“这狗东西,竟敢如此污蔑大秦王,小的们这就去将其抓来,碎尸万段!”这护卫一说,其他三个护卫马上作出同仇敌忾状,都摩拳擦掌,要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抓人。
“算了,你们能抓一个,两个,可满城的人都抓吗?悠悠众口,堵不住的。”脱脱拂了拂手,将这几个护卫叫住了。
那几个护卫也并非真想去抓人,只是在脱脱面前表忠心罢了,脱脱是伯颜的侄子,他们以为脱脱听了会大怒,谁知脱脱却表现得如此平静。
这句民谣近些年在大都和主要的城市,都在流传,各地抓了很多人,可越抓越多,足见人们对伯颜的不满,不光光是被伯颜强力针对的汉人,其他民族的人,包括部分显贵和官僚,也有在家唱这民谣的。
“太皇太后倚恃着”影射的就是伯颜和卜答失里私通。伯颜是常去卜答失里宫中,他们具体干了什么,其他人,包括脱脱都不知道。说二人私通,也非无中生有,捕风捉影,卜答失里虽名为太皇太后,可她现在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女人如狼似虎的时候,加之美貌如花,伯颜色心大起亦是正常,而且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将燕帖古思扶正。
半夜已过,夜气冰凉,可脱脱还不想回府,他围着皇城的墙,慢慢的走着,四个护卫在后跟着,其中一个略瘦弱的,身体微微发抖。元大都的皇城四周建红墙,又称“萧墙”,望着这面暗红色的墙,脱脱心道,萧墙,萧墙,难道又要祸起萧墙?
“脱脱,你在想什么?”
顺帝的声音将脱脱从回忆中拉回现实,脱脱眼前仿佛还是一片暗红色的萧墙,尽管他此时身在正心殿中。
见脱脱神情还有些恍惚,顺帝认为脱脱事情太多,累了,叫他回去歇息,脱脱也不便解释,他谢恩行礼后,转身出去,在门口,顺帝嘱咐他,计划要加快,对方已经展开行动了。脱脱点了点头,顺帝所说的对头正是伯颜,他的亲伯父。
脱脱回府后,已到了夜里,他确实感到困乏,随意吃了些东西,就上床睡了,尽管十分想睡,可念及很快就要和伯父对阵,脱脱不由得心乱如麻,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脱脱翻身而起,披着衣服,到了门口,将房门打开,就见一个瘦小的影子缩在门口,正是周兰汀,见脱脱开门,周兰汀连站起身来,外面天冷,周兰汀已冷得小脸通红。脱脱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周兰汀怯生生回道,是他们派自己执夜。脱脱听了大怒,乱来,哪有叫小孩子执夜的。
脱脱将周兰汀拉进了屋子,拿出一块毛毯,这是波斯一带的小国进贡给朝廷的,上面有精美的纹饰,这毛毯不光好看,披着身上特别暖和,周兰汀刚披上一会儿,就觉热气包裹在身上,也就不抖了,脸上的颜色也慢慢回归正常。
生起一盆炭火后,屋内有了热气,脱脱坐在一张椅子上,用被子盖着身上,他想反正也睡不着,不如看会儿书。脱脱拿去一本讲治河的书读了起来,元朝自中期起,黄河数次泛滥,地方上疏奏报“黄河决溢,千里蒙害,浸城郭,飘室庐,坏禾稼,百姓已蒙其毒,背井离乡,卖儿鬻女,苦不堪言矣,长此以往必有民变”。可元朝这些年,皇帝是走马灯的换,朝廷上层陷入争权夺利的旋涡中,哪还有心思考虑下头,故而是政事不修,河堤不固,哪有河水不决口泛滥的?总说天灾地患,其实都是人祸!脱脱剑眉一展,他心中念道,若是自己有幸得以执政,必先治黄河,安人心,定我大元天下。
炭火热气环绕,脱脱感觉身上暖烘烘的,眼皮子打架,手里还拿着书,可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脱脱隐隐觉得腿上痒痒的,他还没睡死,奋力睁开眼往下瞅了瞅,不禁莞尔一笑,这是周兰汀蹲在地上,靠着脱脱的腿睡着了,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倒像是只猫儿般。脱脱本想叫她起来,可见周兰汀小脸隐隐带笑,呼吸很均匀,显是借着炭火,她睡得很香,就由着她吧。脱脱打了个哈欠,继续睡去,这次他睡得很香。
拂晓时分,脱脱被周兰汀的尖叫声惊醒,周兰汀小脸吓得煞白,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窗户方向。
怯薛侍卫出身的脱脱并非虚架子,他膂力过人,能挽弓一石,而且反应极快,他侍奉过的几任皇子和皇帝都相当器重脱脱,正是如此。
动如脱兔,脱脱一下跃起,左手伸出,从墙上将一只奇大的长弓取下,右手顺势将旁边的箭筒里的两只羽箭取下,飞快的搭在了长弓上。
脱脱一个转身,弯弓搭箭,拉着弓弦到最大,手一松,两只羽箭带着嗖嗖之声,破空而出,那窗户马上被射出两个洞,羽箭挟带巨力,仍无减退,向前飞去。透着羽箭射出的两个小洞,脱脱依稀晃到,外面有个穿黑衣的人。
此人身穿黑衣,鬼鬼祟祟的,绝非善类,脱脱又取出两只羽箭搭在弓上,正要射出,却听到一声轻叱,还带着风声,那两只羽箭往屋里飞了回来,脱脱身旁的周兰汀吓得又尖叫起来。脱脱神色不变,手中羽箭射出,外面的两只羽箭刚从那两个小孔飞回,脱脱的两只羽箭射出,四只羽箭在空中相碰后,箭头损毁,齐齐掉在地上。
脱脱方才展示的射术简直是神乎其技,周兰汀都看呆了,此时的脱脱也不过弱冠青年,身形有些单薄,长得又斯斯文文的,谁知能使如此巨大的弓箭,在极短的时间里连射四箭。
外面穿来一阵吆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这是府中的护卫队来了,事情紧急,护卫队也管不得礼仪了,部分留在外面境界,护卫队的头头汪哈吉径直推开门,带着几个手下冲了进来。汪哈吉虽姓汪,可他不是汉人,乃是色目人,因此脸部狭长,胡子是黄的。
见脱脱和周兰汀都安然无虞,汪哈吉放下心来,然后单膝跪下,请罪道:“大人受惊的,奴才们护驾来迟,请大人责罚。”脱脱淡淡一笑,将长弓挂回墙上后,叫汪哈吉等人起身,恕他们无罪。汪哈吉要派人去追查那身份不明的人,被脱脱叫住了,见汪哈吉一脸的疑惑,脱脱解释道,此人武功奇高,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追上也是死,他连我射出的箭都能接住,还扔了回来,恐怖如斯,算了。
汪哈吉等护卫一听大惊,都是面面相觑,脱脱的射术,他们是清楚的,脱脱的长弓比普通的弓大了一倍,羽箭也是特制的,脱脱射出的飞箭,如电光火石,还带着巨力,这天底下居然有能接住脱脱飞箭的人,若非看到窗下四只相撞损毁的羽箭,汪哈吉等人万难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