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都脱脱的府邸已改为丞相府,扳倒伯颜后,脱脱并没有马上被任命为中书丞相,他还是虎符亲兵指挥使、知枢密院事,倒是脱脱的父亲马札儿台拜为太师,并升任中书右丞相,成为大院朝廷行政首脑。不过天下人皆知,马札儿台这个丞相是因为儿子脱脱,而且相位早晚会到脱脱头上。
有起便有落,距离新丞相府不远的老丞相府,也就是昔日大秦王大丞相伯颜的府邸,昔日多么的炙手可热,无数欲图攀附权贵的人竞相去府上,现在却是门可罗雀,而且普通人不能接近,伯颜的府邸已经被查封,周围有兵丁守卫。
现在的人流热点到了新丞相府这边,官员和富商们登门不断,马札儿台竟不加拒绝,悉数接纳,马札儿台本就热衷经商,现在自己身为丞相,要利用这个机会大干一场。马札儿台几乎是“大刀阔斧”的干,其在通州置榻坊,开酒馆、糟坊,日至万石,又贩运长芦、淮南盐,没几个月便敛财无数。马札儿台利用相位来经商,断了不少普通商人和平民的生路,一时间怨声载道,连亲儿子脱脱都看不过去,脱脱授意其他大臣上疏弹劾马札儿台,顺帝派人去查,完全属实,便将马札儿台叫来斥责了一番,迫使马札儿台辞去丞相之职,不过仍保留太师的头衔,这是后话了,此处不细表。
府中人来人往,喧闹繁杂,脱脱搬到了府邸的西北偏厅去居住和办公,那里要偏静得多,脱脱还对门人们叮嘱,要来登门拜访脱脱的客人不能随意放进来,脱脱要见的人,他自己会每日理个单子出来,交给门人,拜访者符合单子上,方可放入。
当然像吉雅这类亲属是不用名单的,问了门人,脱脱在书房,吉雅便去了,路上遇到几个文官从书房里出来,这两个文官并不认识吉雅,也连忙行礼,在大众场合下,吉雅都穿着蒙古贵族未婚女子的服饰,这些官员不敢轻慢,吉雅也还之以礼。
书房内,脱脱埋头处理着公文,吉雅痴痴的看着他,满是仰慕之情,角落里站着怯生生的周兰汀。
脱脱办完了几份公文,他旁边已经是厚厚的一叠,脱脱在按头休息间,吉雅趁机赞道:“阿哈,几百年了,我蔑里乞氏好不容易,出了一位通天冠地,文武兼备的英才。”
脱脱轻笑笑道:“还阿哈,入乡随俗,以后还是叫哥吧。”
吉雅嗯了一声,又说道:“自从哥哥除去伯颜的弊政,推新政,行更化,朝廷是一天好过一天。”
脱脱露出得意的笑,不过仅是一掠而过,马上又是忧心忡忡,长吁短叹。
吉雅连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脱脱右手在桌上轻轻拍着,他没注意到有墨水弹到了他的袖子上,“大元疲敝已久,内有朋党之争,外有灾祸连绵,这各地的叛乱就没停过。”
吉雅好奇问道:“实行新政以后,开科举,兴文教,减租税,汉人还不满足?”
脱脱苦笑道:“朝廷压制汉人太过严厉,这积怨,不是短时间就能祛除的。”
角落里站着周兰汀,听到二人讨论汉人事务时,脸上微微变色,吉雅也注意到了,扭头往那边怪怪而笑。
脱脱当然也注意到了,他不再谈论新政的话题,而是转到了其他,和吉雅聊了几句后,脱脱又是一阵哀叹,吉雅连问为何,脱脱轻轻的拍了拍自己脸上一巴掌,自愧道,是他害死了伯父伯颜。
顺帝和脱脱联合发动的政变是今年二月中,伯颜被解去职务,褫夺爵位,顺帝下诏,命伯颜去广东南恩州阳春县安置。所谓权尽人走,树倒猢狲散,开始跟着伯颜一起南下的,还有百余人,在途中一拨拨的借故离去,三月间,到了江西龙兴路驿舍时,伯颜身边只留下赤那等数名忠心的护卫,那些平时对伯颜献媚表忠的属官、门人、幕僚们,跑得一个不剩。
就在龙兴路驿舍中伯颜病逝,距离政变不过一月而已。关于伯颜的死,民间有很多传言,有人说伯颜是被昔日打击的政敌报复的,也有人说是顺帝派刺客去干掉的,以永绝后患。伯颜死得太快,确实有些蹊跷,他到底是怎么忽然崩亡的,这也就成了永远的谜题。
对于伯颜的死,估计除了伯颜的亲人和少数的忠实追随者,大多数人都是开心的,曾被伯颜打击排挤过的政敌,被害得家破人亡的人,尤其是士人和五大姓的人,伯颜掌权期间废了科举,令士人们失去上升的通道,伯颜还上疏要杀了五大姓的汉人,一时间闹得大地风雨,人心惶惶。当听说伯颜被扳倒了,南方的士人们就说这是“拔去大憝,如剔朽蠹”。伯颜又死在了龙兴路驿舍中,通常死了人都会充满悲哀之气,可伯颜死了,人们却欢呼雀跃,还有人专门跑到龙兴路驿舍,在墙壁上题诗讽刺伯颜,“百千万锭犹嫌少,垛积金银北斗边,可惜太师无运智,不将些子到黄泉。”
死者为大,毕竟伯颜是自己的伯父,虽然伯颜掌权时倒行逆施,残害天下,但公平来讲,伯颜曾经对朝廷还是有不少功劳的,对脱脱自己而言,伯颜更有养育和栽培之功,听闻有人在驿站的墙壁上题诗讽刺,脱脱急命人去将那首诗给涂抹掉,不过这首诗已广为传播,并流传到了后世。
吉雅和伯颜也有亲属关系,但隔了一层,没有脱脱和伯颜那么亲,对于伯颜之死,吉雅并没有多少哀伤之感,在吉雅看来,伯颜落到这个下场都是咎由自取,他权倾朝野,翻云覆雨,几乎将大元江山都搞得一团糟,他若不亡,那亡的就是大元朝,他多活一天,不知会有多少百姓过上苦日子。
见脱脱双眼含泪,悲不自胜,吉雅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忽然瞅到角落里站着的周兰汀,吉雅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吉雅故意大声说道:“昔有汉武帝金屋藏骄,哥哥也不错啊。”
脱脱饱读诗书,金屋藏娇这个典故他当然知道,脱脱脱脱望望周兰汀这边,一阵轻笑,“还是孩子家的。”
吉雅却说道:“这姑娘出落得更水灵了,小妹虽是女流,也是喜欢。”
脱脱做出大方之状,说道:“你喜欢,就赏给你吧。”
周兰汀听闻,抿着小嘴,露出依依不舍状。
吉雅见了,哈哈笑道:“哥哥,你自己看,这小美人舍不得你呢。”
指挥千军万马都毫不怯场,和顺帝联合发动政变,那一夜的雷霆手段,铁一般的心肠,可此时的脱脱竟脸上微微带红,像是被吉雅说中了什么不可见人的羞事一般,为避免尴尬,脱脱埋头继续审阅公文。
吉雅小嘴一歪,想要继续取笑脱脱,脱脱却抢先说道:“小妹,还说我呢,该嫁人了,哥给你物色几个年轻有为的小王爷。”
这一下像是点中了吉雅的死穴,刚才还活泼开朗的她忸怩起来,低头喃喃道:“情郎我要自己找。”
脱脱讪笑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自己找情郎的?”
说着,脱脱抬起头,想去质问吉雅,却见吉雅低着头,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吉雅走后不久,一条黑影悄无声息的潜入府中的后花园,丞相府今时不同往日,到处都是护卫,几乎是十步一岗,关节地点必有一卫,如此细密的防守体系,竟没发现这个潜入的黑影。黑影找到一个隐秘之处,脱下头套,原来是个大光头。
此时的七扇门练武场内,也有个大光头。赵贵方等人望着这个大光头,都是闷闷不乐。
考核过关后,赵贵方成为一名小旗,与金蟾、螳螂、灵蛇等,分到总旗哈喇耳手下。这哈喇耳是个西域番僧,相貌丑陋,言语粗俗,对小旗们训着话,指手画脚不说,还口里唾沫横飞,偏偏这光头和尚平时不漱口的,其唾沫带着一股浓烈的臭味。不仅赵贵方看不起他,连金蟾、螳螂等能手也是自视甚高,不将哈喇耳放在眼里。
每个总旗都有自己独特的练功方法,
哈喇耳命人在众小旗面前摆上一个装有乌砂的盆,这乌砂热气腾腾,还冒着烟。而后哈喇耳又叫小旗们将双手插进乌沙里,没他的命令,不准将手拿出来。哈喇耳说这是练习上乘掌法的必经之路,只有熬过了这一关,以后练铁砂掌、祥云掌、裂石掌都是手到擒来的事。
乌砂滚烫,粘在手上,如一根根细针往里面钻,练习者们都是又痛又痒。俄而之后,小旗们已经是浑身冒汗,内功底子薄的灵蛇,受不了疼,虚脱昏迷过去,被人拉出练武场。
赵贵方也是难受至极,浑身都被汗水湿透,腮帮紧咬,勉强忍住痛苦。
监督练武的邱长清站得远远的,望着这边,面无表情,在他看来,这种练功法和他的地狱训练法相比,简直是小菜一碟,不可同日而语。
哈喇耳见有人受不了,他反而得意起来,边踱步边自夸,又是一阵唾沫横飞,“这乌砂练功法,为本旗的独创。既可练掌力,又能练耐力,还。”
哈喇耳话没说完,却听身边飘来冷呼呼的嘲讽声,“这种笨法子,只有笨蛋想得到。”
居然有手下当众骂自己,哈喇耳扭头望去,见是金蟾,他怒目圆睁,指着金蟾,怒道道:“金蟾,你个混账,说什么?”
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金蟾霍然而起,同哈喇耳直面相对。赵贵方等人想起身来劝架,被哈喇耳喝止,“你们不准动。”众人连忙闪开,他们倒不是特别怕哈喇耳,而是怕哈喇耳的口水飞到自己身上,那东西太臭了。
赵贵方望向邱长清方向,见邱长清一副无动于衷状,很明显,邱长清并不想干涉,他也想见见哈喇耳和金蟾谁的武功高。
哈喇耳喝道:“金蟾,早知道你不服,好,今天本旗就让你开开眼。”金蟾不甘示弱,对喝道:“以为老子怕你?来,过几招!就怕你不敢。”哈喇耳冷笑道:“竟说我不敢,你是何意?”金蟾说道:“所谓有才者居之,谁赢了谁当这个总旗?”哈喇耳哈哈笑道:“好,就这么定了,我输了,马上让给你小子。”
说定之后,金蟾和哈喇耳走到一边,两人凝神静气,严阵以待。
金蟾双手运气,他的双手瞬间变成了乌黑色,全身也隐隐冒着墨色的毒气,见者无不骇然。赵贵方眼前仿佛又浮现那个月夜下,被金蟾的毒气渗入的黑面判官全身都变了黑色的惊悚一幕。
哈喇耳手脚不动,可远近的人都听到了轻微的骨节爆裂之声,他也暗中在运气于各经脉。
金蟾一声厉喝,腾升而起,双手呈双拍耳之状,往哈喇耳的光头拍去。
金蟾攻势凌厉,哈喇耳仍保持之前姿势,眼看金蟾乌黑色的双手,就要拍到哈喇耳的光头上,远近观战的人,都不禁啊的惊叫出来,唯独邱长清仍是不动声色。
马上就要得手,金蟾嘴角窃笑,忽哈喇耳吐出一口浊气,他身上隐隐罩上一层淡黄色的光圈。金蟾全力击打在光圈上,砰的一声巨响,如风筝断线,被弹倒在地上,连吐几口鲜血。
一时间,观战者都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