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亭下柳依依,谁折长条送客归。晓月未消燕戍酒,春云初拂汉台衣。玉堂社燕宜先入,沙碛晴鸿已半飞。回首青山欲千里,行人犹自马騑騑。
这是北宋名相、诗人王珪写的一首诗,诗名就叫《涿州》。
又回到了涿州,这是赵贵方的第二故乡,在六扇门的训练基地中,赵贵方度过了他的童年。从大都一路南下,到涿州的路途中,赵贵方看到那一座座山,一条条河和桥,一个个景点,基本都没变,还是他少年和青年时代的样子,江山依旧,可人变了,真是物是人非啊。
到了一个岔口,罗恒和朱海龙往东边去了,赵贵方却站在原地,眼神迷离的望着西边,六扇门的训练基地就在西边,想起少年时代,师父柳玉书和长辈们的教导声,师兄弟们的嬉戏声,他们在练武场打拳的声音,就在耳边盘旋,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亲切。
“咦,他怎么笑了。”
见赵贵方无端端的呆站着,还傻乎乎的笑,朱海龙还以为赵贵方出了什么状况,要过去询问,却被罗恒一把拽住了,“他小时候在那边呆过的,让他回忆回忆过去。”朱海龙不服气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罗恒回道:“他出自六扇门,六扇门的训练场地就在涿州西边,所以他向西而望。”朱海龙大奇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罗恒笑而不答。
赵贵方这个小组要去的地方却是涿州的东北方向,任务要紧,听到罗恒的咳嗽声后,赵贵方回过神来,随两人去了。
一路上无聊,朱海龙问起了涿州人文和历史,罗恒说涿州这座古城历史悠久呢,黄帝和蚩尤的涿鹿之战就在这里,涿州的名字便由此而来,涿州可谓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出了很多名人呢,汉末三国居多,卢植、刘备、张飞都是涿州人,宋太*祖赵匡胤也是涿郡人。
听到这里,赵贵方不禁一震,原来老祖宗就出自这里?赵贵方就出自赵宋皇族,其可追溯的源头就是赵匡胤,当然,对赵贵方而言,出自赵匡胤的后裔,也没多少价值,四百来年了,赵宋世世代代的子孙何其多也,不值钱呢,反而会引来无端的灾祸,没哪个朝代对前朝的皇室子孙有好感,就在几年前,时为大秦王、大丞相的伯颜还奏请杀掉包括赵姓在内的五大汉姓,所以赵贵方从未宣称过自己是赵匡胤的后人。不便公开说出老祖宗倒也罢了,可赵贵方只觉汗颜的是,他第一次知道老祖宗赵匡胤就是涿州人,哎,书读得太少了,以后得补补,什么都不知道,难免闹笑话。
到了任务指定的区域,赵贵方等三人停了下来,他们找了处林子,透过树木的孔隙,向外窥探。
林子对面是一座大山,山下是一大片谷地,那里田土少,但建筑却多,而且不乏气势恢宏、造型考究的深宅大院,他们从岔路口向这边走来时,基本看到的都是普通农户民居,偶有看到一些员外或富户的房子,也只是略大一些罢了,并不见得多奢华,可眼前的一栋栋房屋,华美壮阔,根本不是一个小地方该有的,就是和大都城内的富贵区域比,也不遑多让。
你们看!罗恒指着一处喊道。
赵贵方和朱海龙望去,那里有条官道,直通谷地。
有意思,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竟藏龙卧虎啊,还有专门为其修造的官道,肯定不简单。赵贵方将那根小圆筒拿出,轻轻的捏了捏,使之松软,然后才徐徐卷开,纸上有文字,还有简绘的地图,不错,正是这里。
“这种小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豪华别院,还有官道,怪了,怪了。”
朱海龙在咄咄称怪时,赵贵方和罗恒却是对视会心一笑,他们都已经猜到为何会如此了。涿州和大都同属幽云地区,大都往南,第一个地方就是涿州,所以涿州有了京畿南门户的别称。这处山谷在涿州东北,距离大都更近了,皇亲国戚,勋贵豪族,各级官吏,何其多也,可大都城地势有限,不能容纳那么多人,一些贵族和官僚便选择在距离京师不远的地方建造别院,甚至直接将家安在此处,也是可能的,毕竟距离京城近,骑马的话,一个半时辰即可,办事也方便。
四匹快马从外驰向谷地内,中间一骑头戴钹笠冠,身穿绸质官服,这应是某位蒙古或色目族的官员,其余三骑身穿紧束之衣,腰间悬着刀鞘,应是这位官员的护卫或随从。
赵贵方和罗恒又是对视一笑,这四骑的出现证实了两人的猜测和推断。
他们此次行动的目标人物是枢密院佥院梁宏,枢密院掌天下兵甲机密之务,大元的兵马就由枢密院调度差遣,最高为枢密使,从一品;同知(知枢密院事)四员,正二品;副枢二员,从二品;佥院二员,正三品。能跻三品者,便可称大员了,这枢密院佥院梁宏便是三品。佥院这个官职源于宋朝,那时称签书院事,枢密院中兵马调动,钱粮支出,诸如此等大事,都需佥院签字画押方可实行,故而实权很大。
将那卷纸展开时,赵贵方等三人还一头雾水,目标人物为枢密院的三品大员,怎么会跑这种小地方来,到了现场一看,赵贵方和罗恒很快就明白了,就连朱海龙也终于清楚了,他茅塞顿开状的大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罗恒连将他的嘴巴捂住,还斥责说,你生怕别人不知林子里藏着我们?
罗恒的手放开后,朱海龙还拿自己的手捂住嘴,他也意识到严重后果,七扇门乃地下组织,见不得光的,此次行动极其隐秘,没任何朝廷的正式命令,按律为非法,行动前,就对出来执行任务的人言明了,行动失败或身份暴露,相关人等自裁之。
从已得到的情报来看,这梁宏涉嫌军需买卖,诸多驻兵点都向上头反映,本该拨给他们的粮食、草料、衣物等物资,经常不足,应是中间被人给挪用或侵占了,而负责签字的就是佥院梁宏,他利用手中职权侵吞军需,他是大发其财,可将士们就苦了,人和马都吃不饱,连御寒的衣物也不够,忍饥挨饿,瘦骨嶙峋,毫无战斗力。此外,梁宏还涉嫌私自调度兵士去办一些见不得人的差事,这些被私调的兵士,要么死了,要么下落不明,剩下的几个也疯了。
罗恒指着对面两个小山头之间的下边,那里正是梁宏的府邸,规模极大,华美壮丽,跟大都城的一些王府相比,也毫不逊色,朱红色的大门外,左右两边蹲着个硕大的石狮子。赵贵方和罗恒都是相对冷笑,赵贵方还啐道:“这贪官,简直不将朝廷礼制放在眼里。”
元朝虽是蒙古贵族所建的朝代,可自忽必烈入主中原,将蒙古帝国改为元,遵循中土传统,这几十年来,元朝虽仍有不少蒙古旧俗,但大体还是以儒家礼制治国。按大元制度和儒家礼制,上至王公,中至官吏,下至百姓,人各有等,所穿服饰,所用器具,所住居所,都有是严格规定的,梁宏一个三品官,单看其住宅就和王公齐等,这已经是违制,尤其是这门口的一对石狮子,这是只有皇族和亲贵之族才有资格立的,梁宏只是个三品官,连贵族都不是,何以立之?
“这梁宏,一个三品的汉官,若非巨贪,哪来这么大的产业?”
罗恒嘿嘿哂笑说道,朱海龙恨得咬牙切齿,他是最恨贪官的,他之所以闯荡江湖,落草为寇,就是被贪官所害,朱海龙祖上很富足,在当地称员外,一任知县贪图朱家之财,污蔑朱家勾结土匪,欲图作乱,朱家被抄家,家人零落,不得已,朱海龙这才走上了为非作歹之路。
听了朱海龙的控诉,赵贵方心有同感,都是官逼民反,被迫上梁山啊,他何尝不是?
63、土遁
锁定目标后,三人商议后分工行动,朱海龙脑子不太灵光,就守在树林里,密切注视这官道上来往的人群,看是否有人去梁宏家里;罗恒乔装成一个货郎,到山谷里去兜售货物,趁机打听关于梁宏的消息;至于赵贵方就去居住区的后山方向,勘察山势和地形,重点是梁宏府后面,看有无暗门和小道,赵贵方推测,梁宏府肯定有后门,他要和一些不想邻居看到的人,一定会经后门。
梁宏府后面是两个小山头,山头中间有一条小路,通向山谷的居住区,其中一个小分支正通梁宏府的后院门。
梁宏府后面的区域靠近山体,左边是一堆乱石,乱石间长着野草,右边是一个小树林,虽然并不茂盛,可在山体掩映下,阴翳不明,正好可以潜藏,赵贵方就藏在这里,观察梁府后门。
地有阴阳之分,这后面的一带,在住宅和小山之间,光照不足,且有山上渗下的水,就属于阴地,赵贵方躲在一块石头后面,这石头就是湿漉漉的,林子里也是阴冷潮湿,换作是以前,赵贵方肯定受不了,可是他现在有火云神功,略加运气,用点火云真气,便能将这些寒气给驱散开,并不难受。
赵贵方在林子里一连守了三天三夜,都未有什么发现,他都准备放弃了,在第四天黄昏时分,就在他准备离去时,传来了声音,很是微弱,从山上往下而来的。
一个黑衣人从山上走下,身形瘦削,头上顶着个斗篷,看不清脸,赵贵方连躲在石头后面,不让那人看见他,那人经过时,赵贵方瞥到了那人的脸上的侧面一角,虽是管中窥豹,看的不清楚,赵贵方总觉得此人似曾见过。
那人径直往梁宏府方向走去,赵贵方冷寂的心一下滚烫起来,哇,终于逮着了一个,这家伙从小山的小路下来,一身黑,还抖着斗篷,行迹隐秘,鬼鬼祟祟的,一定非寻常人。
那人到了梁宏府后门,左右环顾了一下,见没有人,右手伸出,敲了两下,里面没动静,那人紧接着又敲了三下。
石头后的赵贵方看到,不禁眉头一皱,哪有敲门如此敲的,难道另有玄机,对了,在大都执行任务时,赵贵方和吉雅住在七扇门的秘密据点里,敲门是有讲究的,吉雅去一个伪装为货站的七扇门暗点,也有特定的信号方式,难道这家伙和梁宏交接,也用了信号?
那人头微微往后侧,眼角的余光很是锋利,这下赵贵方瞳孔收缩,他认出来了,这人正是和自己交过手的赤那,这一年多没见,他怎么瘦了许多?
在这鬼地方蹲守三天,值了,赤那是伯颜的党羽,朝廷的钦犯,且不说梁宏贪腐是否属实,就拿他与钦犯秘密接触就可以定大罪,先抓他进去,再审其他罪行也就方便了。所谓抓贼拿赃,捉奸拿双,不能急,还得等等,捉到梁宏与赤那暗中相交,那就是铁证。
吱呀一声,后门开了,门内有两人,一个穿着绸衣的中年人,一个穿着布衣戴着小帽的青年,看样子应是梁宏府里的管家和小厮。
“是你啊,怎么不按约定的来?”
管家瞅着门外的赤那,语气含着不满。
“快把门关上!谁也没来过。”
赤那并未理会管家的不满,他有些焦急起来,催促管家关门,管家是大惑不解,一下愣住了,赤那自己将门拉上了,里面还传来管家模糊不清的问话声。
赤那一个纵身,后门外的阴沟跳出,他侧着身体,脖子扭着,头以小幅度转动,细细的嗅着周围的空气,像是闻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
这家伙难道发现了自己?赵贵方心头问道,他此时并不害怕赤那了,只是好奇,自己躲藏得严严实实,赤那怎么会发现?
赤那的头没动了,也停止了闻嗅,他的脸仍侧对着这边,虽然没有直视过来,可赵贵方已然感觉到了,赤那的注意力就在这边。
真被这家伙给发觉了,算了,虽然不能捉双,只要抓住了他,就不怕审不出来。想到这儿,赵贵方也不再隐藏了,他一下从石头后跳了出来,右手还搭在了腰间的短剑剑鞘上。
“原来是你!七扇门的鹰犬,真是阴魂不散啊。”
赤那瞟了一眼赵贵方,冷冷说道。
“何谓鹰犬,你才是鹰犬!”赵贵方呸了一声,继而问道:“你鬼鬼祟祟到这里来做甚?”
“有本事抓到我再说!”
话音刚落,赤那左手一扬,赵贵方只见寒光一闪,他知道是飞刀或镖一类的暗器,不敢托大,连闪到一边去。
“在七扇门苦练几年,反应有长进了,不错!”
赤那嘿嘿一笑,借着赵贵方闪躲的时候,他向房屋后左边的乱石区窜去,如一股黑烟般,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想跑,没门!赵贵方躲过了暗器后,拔出短剑,便追了上去,他和赤那有一定的距离,眼看追不上,赵贵方深吸一口气,急提火云真气,集于右臂上,他想全力将短剑掷出,将赤那给扎在乱石堆里。
这短剑还未掷出,赵贵方就傻了眼,电光石火间,赤那竟直接扑向了乱石丛中,这一下就不见了,似乎他与乱石化为了一体。
这是什么轻功?有谁能顷刻间无影无踪?
过了好一会儿,赵贵方回过神来,他现在明白了,这就是五行遁法。邱长清曾说过东瀛的五行遁法,七扇门的死亡训练法,邱长清就是节俭东瀛忍者的训练方法。
金木水火土,皆可为遁,这石属土,方才赤那的一扑而不见,就是土遁术,并非是赤那有天大的本事,能与石头化为一体,而是他迅速的将衣服换了,变成和石头接近的颜色,再借乱石的所形成的复杂地形,悄悄溜了。
赵贵方快步走向乱石丛,果见外面有一件黑色的短袍,这应是赤那行土遁时提前脱掉的。
又是一阵吱呀响,那后门又开了,不过仅仅只开了一条缝。
赵贵方也懂得一些土遁法,他再提真气,跳进了乱世丛中,左脚踏上一块石头,借助其力,跳入了旁边的灌木丛中,他可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是七扇门三大统领专门交待过的,谁泄露了身份,便请自裁。
回到山谷对面的大树林,朱海龙还将撅着屁股往山谷里看呢,赵贵方走到了他身后也未发觉,赵贵方咳嗽了一声,朱海龙这才发觉身后有人,一下蹭了起来,还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见是赵贵方,这才稳定下来。
朱海龙不满说道:“地鼠,你这是要吓死人?”
赵贵方冷冷道:“病龙,若我是敌人,你还能和我说话?”
病龙是朱海龙在七扇门的代号,罗恒也有,名蚯蚓。赵贵方是小组的头头,朱海龙不敢得罪,再说赵贵方所言属实,是朱海龙自己不小心,若是敌人到了身后还未发觉,那还有命活?朱海龙尴尬的笑了笑,将刀插进了刀鞘。
天色擦黑时,罗恒也回来了,赵贵方问他打探到的情报。罗恒回应,这里府邸很多是朝中官吏的别苑,罗恒伪装为货郎兜售东西,能接触到的基本都是一些管家或下人,见不到主人,宰相门前七品官,官吏府内无草包,这些下人也有着某种敏感度,轻易不开口说三道四的,何况罗恒是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不过在旁敲侧击中,罗恒还是得到了一些情报,梁宏府里经常有朝廷和军队里的高官来访,进去就是很久,也不知道他们聊些什么。
赵贵方又问朱海龙监视的情况,朱海龙回应,这三天他也观察到什么,正如罗恒所言,只看到两拨朝廷的人马进梁宏府里,至于他们谈了什么,做了什么,高高的围墙隔着,就不得而知了。
问过两人后,赵贵方也说出了自己的调查情况,有一个神秘人从小山下来,想从后门进梁宏府,门开了,他没进去,这人有极高的反侦察能力,应是察觉到了林子里藏着的赵贵方,转身溜了,赵贵方想去追,可担心身份暴露,只得作罢。赵贵方并未说出那人就是赤那,他不愿牵扯更多的事情进来。
一定有鬼!这是三人小组一致的看法,他们相信再监视和调查下去,一定会有更多的发现。
三人就在林子里睡觉,到了半夜,他们被谷地的纷乱的人声给吵醒了。
这大半夜的,天空却是亮堂堂的,赵贵方等三人看着对面都是瞠目结舌。梁宏的府邸起了大火,火光冲天,梁府的女子们披头散发拼命往外跑,梁家的下人们和周围的邻居提着水桶来救火,女人在哭,小孩子在到处跑,那里一下就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