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吉雅自然知道,身为秘密情报部门七扇门的统领之一,连这些大事件都不知道,那就太失职了。
参加晚宴的除了成人外,也有几个蒙古王孙,十二三岁的样子,长着蒙古少年标志性的脸,圆圆的,红扑扑的,吉雅看到这几张脸,却是悲从心来。
吉雅想起了去年冬天和巴图来大都,遇到燕帖古思的太子车队的往事来,过去还未及一年,那一幕幕都是那么的清晰。
月阔察儿、欧里奇同巴图叙话时,太子的马车停下了,车窗掀开,露出一张娃娃脸,正是太子燕帖古思,他抿嘴一笑,叫道:“巴图,吉雅姐姐。”
巴图和吉雅相视一笑,两人下了马,连过去请安,要行大礼,燕帖古思说不用了,他们就行了简礼。燕帖古思问道:“巴图,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巴图回道:“谢太子爷关心,小的过得很好。”燕帖古思的娃娃脸转向吉雅,笑得更开心了,赞道:“吉雅姐姐,你越来越好看了。”吉雅微笑道:“我们的太子爷才好看呢,红红的脸,就像红红的太阳。”燕帖古思又问道:“吉雅姐姐,你嫁人没有?”吉雅故作羞涩状,头扭向一边,啐道:“哪有问女孩子这种问题的。”
众人一阵大笑后,马车和护卫的马队徐徐向前,要拐弯时,马车的小窗又掀开了,燕帖古思的娃娃脸露出,他笑嘻嘻的,还向巴图和吉雅挥手告别。
那张笑脸是吉雅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的燕帖古思,可惜啊,一年不到,这个可爱的小少年就已魂归地下。
吉雅还在发呆,脱脱轻轻的蹭了蹭她,吉雅回过神来,是满脸堆笑的哈麻端着杯子来敬酒。哈麻这人相貌堂堂,而且知书达理,比大多数桀骜粗野的朝中高官都文雅,而且和和气气,见谁都是一张笑脸,可不知为何,吉雅总对哈麻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哈麻自己先喝了,吉雅也挤出笑,端起杯子将酒喝了。吉雅知道,哈麻敬酒不是敬的她,而是敬的脱脱家族,自扳倒伯颜后,哈麻对脱脱三父子是极为尊崇,拍马迎奉,乖巧得很,虽有些鄙夷这种官场文化,可哈麻身为殿中侍御史、礼部尚书,乃一部之堂官,面子不能不给的。
敬了吉雅后,哈麻马不蹄停,又去敬其他宾客,望着哈麻的背影,吉雅忽而皱着眉头,她想起了什么,对,李高程,那个被卷入造谣案中,和赤那私下碰头,又神秘死去的李高程,不正是出自礼部,难道?
晚宴到了末期,微微有醉态的脱脱带着吉雅,出了大厅,到了后园的一个偏静的亭子下面,见左右无人,脱脱才问道:“那个案子办得如何了?”
提及案子,吉雅耷着头,满脸的愧色,她不敢隐瞒,只得如实说了,幕后的黑手太快了,相关的嫌疑人要么死了,要么失踪,线索一一中断,但还是有希望的,现存大量的书信和材料,总能挖出信息来。
脱脱笑了笑,摸了摸吉雅的头,叫道:“抬起头来。”吉雅抬起头,可不敢直视脱脱的双目,这次没能抓住对脱脱造谣案件的幕后主使,吉雅无比的愧疚,自觉辜负了脱脱的信任和器重。脱脱又笑了笑,轻声道:“算了,别查了。”吉雅一愣,随即问道:“怎么不查了?”脱脱说道:“皇上说得对,流言止于智者,造谣是伤不了我的,皇上马上就要任命由我来主掌中书省,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
“由我来主掌中书省”,那便是要正式任命脱脱为中书省右丞相了,吉雅听了欢喜不已,竟抱着脱脱跳了起来,脱脱也不避嫌,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在吉雅头上轻轻抚摸。
哥哥,你看!
吉雅指着天上,脱脱抬头望去,忽然刮来一阵风,被云朵遮盖的月亮,随着那些云朵被逐一吹走,月亮由一钩残月变为新月,最后变为满月,一时间月光大盛,大地似裹上了一层乳色的软纱。
是年十月,在御书房,顺帝将王公大臣全叫来,准备任命脱脱出任中书右丞相,王公大臣都一致赞同,认为脱脱才华冠绝一时,且在扳倒伯颜过程中居首功,当任以为相,可现在的中书省右丞相是脱脱的父亲马札儿台,反倒成了障碍。
和脱脱家族走得近的哈麻也得到了提升,被朝廷任命为同知枢密院事。枢密院,秩从一品,掌天下兵甲机密之务,乃全国最高军事机构,与中书省并称省院,凡宫禁宿卫,边庭军翼,征讨戍守,简阅差遣,举功转官,节制调度,无不由之。元朝制度,枢密使为大长官,从一品,其下为同知枢密院事,正二品。哈麻一下由正三品的尚书,直接升了品级,且有实权在握,脱脱离开枢密院去中书省之前,就是知枢密院事,他离去后,知枢密院事暂时空缺,同知枢密院事便是枢密院事实上的长官了,天下兵马宿卫,哈麻都有权调动,可非以前清水衙门的礼部可比。
再说赵贵方这边,一连几日吉雅都没回来,也没交代接下来该做什么,赵贵方一时是无所适从,空虚寂寞得很,他倒有点怀念那个爱发号施令,还时不时给他脸色看的吉雅来。身边无人监管,赵贵方想过偷偷溜出去,见见六扇门的故友们,他真的想念师父柳玉书,上次在街上晃到柳玉书一眼,貌似柳玉书又老了些。
到了六扇门衙门外面,里面传来捕快们的说话声,好似就有柳玉书和李小三的,听那言语,是柳玉书在教训李小三,赵贵方躲在暗处偷听着,他差点笑出眼泪来了,这李小三真不省事,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活该被骂。
忽而门开了,赵贵方连转过身,急匆匆走了,他不能让六扇门的伙计们看到自己,虽然吉雅不在身边,可他还是牢记着吉雅的话,七扇门要和外界隔离,若是被外界察觉,尤其是六扇门这种同样搞搜查和探案的机构知道了,将有无尽的麻烦。
沿着金水河,赵贵方向据点方向走去,过了万安寺后,赵贵方忽而背心一股刺痛感,他叫着谁,回头望去,背后却没有人影。难道是自己警惕过度?赵贵方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并加快了步伐,可没走多远,那感觉又来了,而且背心的刺痛感中,还带着股难以言语的凉意。赵贵方大惊,猛的回头望去,却又没发现任何异常。
柳枝打鬼,我就要看你是什么鬼?路边有棵大柳树,赵贵方折了一根柳枝,捏在手里,他不准备往前走了,而是靠着柳树,转身向后,大喊道:“偷偷摸摸的算什么好汉,出来吧!”
前方十余米靠内的一侧有一尊破败的狮子石像,这本是官府或贵族家门口用来镇宅装饰的东西,不知被谁遗弃在这路边,从狮子石像后如影子般闪回一人,正是赤那。
在万宁寺,赵贵方是亲眼见过赤那的身手的,又听吉雅讲起过这人,武功奇高,极难对付,对方是人,柳枝没法打,赵贵方扔了柳枝,一把拔出了佩刀,对着前头。赤那却没有亮出武器,而是像往常那样,双手随意摇摆,慢慢向前走来。
如此近距离的直面一个高手,赵贵方还是第一次,他大为紧张起来,佩刀指着前头,大叫停下,赤那还真的停下了,双手背着,眯着眼看着赵贵方。
赤那忽而呵呵笑道:“你就是赵贵方吧。”
赵贵方惊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赤那哂笑道:“别装了,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你原来是六扇门的捕快,抓捕逃犯时,和秦王府的两个门人发生了冲撞,误杀了其中一人。”
赵贵方连辩解道:“不是误杀,是那个管家将人推上来,撞到刀口上的。”
赤那摇头道:“这些细枝末节,无关键要,都过去了,你辩什么辨?听我说完。然后你被判了死刑,被押入地牢,等候秋后问斩。你在六扇门的师父去看过你几次,提供了工具,然后你挖地洞,居然从地牢里逃了出去,不简单啊。然后你加入了现在这个组织,你们这组织叫什么名字?”
这家伙为何对我了若指掌?赵贵方盯着赤那,不由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心升起,这也难怪,脱是遇到一个对你什么都知道的人,在他面前,你就等同是裸露的,故生寒意。赵贵方不知道的是,赤那很早就注意到了赵贵方逃狱,甚至夜访柳玉书的居所,想从柳玉书那里套出话来。
赤那又说道:“对我的身份,你也很清楚,我是秦王的护卫长,你杀的是秦王府的人,因此被判刑,打入监牢,我对你如此了解,也不用太吃惊吧。”
赵贵方说道:“你一口一个秦王,伯颜都死了,世上早无秦王,你做这些,都是为伯颜报仇?”
赤那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确实有过报仇之心,可今时不同往日,报仇是不可能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想知道当日秦王是如何败的。”
赵贵方说道:“伯颜已死,秦王府废了,都已是过眼云烟,你何必执著,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伯颜值得你如此卖命?”
赤那被这几句话问住了,他面皮微抖,没有说话,失去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赵贵方又说道:“你过去的主人死了,你失去了往日的倚靠,可你是贵族出身,朝廷没有下之旨追究,你现在就收手,尚能安度余生,你若再执迷不悟,朝廷必然不会放过你,何苦呢?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伯颜?你做这些,在地下的他能知道?何必呢?”
赤那扬起头,问道:“你读史书吗?”
赵贵方一愣,随后说道:“读过一些历史故事,正儿八经的史书没读过。”
赤那说道:“史书里史记最好,里面记着一个叫豫让的侠客,他有句名言,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