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原来别有洞天,正厅廊阔,为菱形大堂,每个菱面上都能看到门的痕迹,正厅为中心,连接着其他功能空间,当真是四通八达。正厅中极其简约,除了座椅、铜灯等物,再无其他装饰物件。
正厅靠里,有处高台,有七级台阶,连接高台和下方,高台有三座,正中坐着巴图,在地洞里,赵贵方是见过的,还是巴图将晕倒的赵贵方背出的。左边坐着吉雅,右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人男子,同样身穿和巴图、吉雅一样的服装,可头上戴着一顶道士巾,脚上穿着轻巧的皂靴,此人名邱长清,白面微须,潇洒飘逸,度不凡,像年轻十来岁的柳玉书,赵贵方一看便非常亲切。
这三人就是七扇门的“三巨头”了,巴图是都统,为掌印堂官,吉雅是参预,邱长清为协统,乃巴图的左膀右臂,
三座下站着指挥凌丹和李常宁,这李常宁身形魁梧,却没有胡须,浑身透着一股阴气。这李常宁虽姓李,却不是汉人,而是党项人。
在大厅的角落里,还站着神情木然,双目呆滞的中年奴仆,皆是聋哑之人。
吉雅叫道:“赵贵方,快见过都统大人和协统大人。”
赵贵方单膝而跪,抱拳行礼道:“在下见过都统大人和协统大人。”
巴图右手伸出,朗声道:“壮士请起。一入七扇门,生死由天命。能到这里的人,皆非泛泛之辈。不过我七扇门选材严苛,宁缺毋滥,前程如何,就看各自造化了。”
听这话里暗藏杀机,赵贵方不由得低头寻思着,他再抬起头时,巴图已经不见了,也不知是从何处走的。
吉雅为微微一笑道:“邱协统,这愣头青就交给你了,有劳!”邱长清抱拳道:“参预请便!”吉雅起身,凌丹和李常宁往她走去,三人走到一面墙前,墙面出现一道门,三人进去,门又关上,恢复原状,好似三人未曾来过。
诺大的正厅里,只剩下邱长清和赵贵方二人,仅是相对而笑,一时寂静无声。
邱长清和赵贵方二人又走上地面,来到练武场后方,靠近树林的区域,隔得远远的看着正在练武的人。
邱长清忽叹道:“一见本族人就觉亲切。”
赵贵方不解问道:“本族人?”
“你没看出来?这里的人大多是蒙古和色目,还有西域和边陲之地的族人。”
邱长清指着练武场,赵贵方望着场中正练武的诸人,其相貌、服饰、气质都与中土汉人有些差别。
赵贵方说道:“对,那个女参预就是蒙古人,我还见过她。”
邱长清咦了一声,问道:“你见过她,在哪里见的?”
赵贵方正要回应,忽听一声巨响,留着辫子的女真青年,终于将那块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劈开,石粉飘飞间,滴滴鲜血落下,青年轻轻用布条擦着手上受创的地方,一脸得意状,根本不觉一点疼似的。
赵贵方吐着舌头,叹道:“连花岗岩都能劈开,若是人的脖子,那不是一劈就断?”
邱长清轻笑道:“只是入门功夫,以后你就司空见惯了。”
赵贵方想了想,问道:“小可有些不明白,既然七扇门网罗了天南地北的高人,小可武功寻常,找我来有何用意?”
邱长清点点头,神秘兮兮的一笑,往最靠近树林的一个亭子走去,赵贵方知道邱长清要交代自己一些不便旁人听到的话,连跟了上去。
这处亭子后面就是树林,最近的树子,伸手就能勾到,隔练武场较远,依稀能看到他们练武的姿势,声音却听不清楚。
“坐,这里僻静,好说话。”
邱长清指了指长椅,两人坐下,赵贵方望着邱长清,一副洗耳恭听状。
邱长清指着练武者的方向,说道:“这些人武功高强,不假,可都是莽撞用强之人,不会用脑子。”
赵贵方苦笑道:“小可脑子也不灵光。”
邱长清哂笑道:“别自谦了。早调查得清清楚楚。你虽然年轻,却聪明伶俐,乃六扇门的后起之秀。而且。”
赵贵方连问道:“而且什么?”
邱长清解释道:“你是从死囚牢里逃出的第二个人。刑部大牢防守严密,即使是普通囚牢,想逃出也是难于上青天。死囚大牢更是如铁桶一般,能绝境逃出的,凤毛麟角。当然你能逃出,本门之前也是做了准备的。”
赵贵方手指在面颊上轻轻刮着,他想了想,问道:“挖了一半的地洞,是以前就挖好再填上的?”
邱长清拍了拍赵贵方肩膀,赞许道:“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本门就是要考验你的观察力,决断力,毅力,以及求生的欲望。”
赵贵方望了望天,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协统大人说小可是第二个逃出的人,第一个呢?”
“第一个,就是我!”
邱长清缓缓站起,沉沉说道,随后,邱长清往外慢慢踱步,赵贵方连跟着,两人边走边说,邱长清给赵贵方讲解着七扇门的基本构架。
“本门的组织严密,分工细致,主制者有三,都统巴图,参预吉雅,你都见过了,另一个就是我。其下为指挥四人,分掌刺探,追缉,练习,后勤,今天你见到的有凌丹和李常宁两位指挥。再其下是七名总旗,分别带是十余名小旗,接受指令,完成任务。除此之外,门内还有门医、门械、门冶等专才。”
赵贵方边听边思索,想到一个问题,思虑再三才敢问,“协统大人,告诉小可这些,就不怕我逃出去,泄露机密?”
邱长清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出去?你能出得去?”赵贵方不解,抱拳请求明示。
“从前门一直到这里,层层关卡,机弩把守。”邱长清指着前方,娓娓道来,又指着后方的树林,嘱咐道,“那里千万别去,毒蛇猛兽无计其数,这倒不算什么,机关密布,轻功再好,也是插翅难飞。”
赵贵方望着后方的树林,幽暗深邃,薄雾升腾,好似深藏着无尽的危险。邱长清拍拍赵贵方肩膀,叫道,别呆了。
邱长清和赵贵方一前一后,继续边走边说。
此时的一个精致的花园中,也有两人在边走边说,正是脱脱和吉雅,两人在脱脱府邸的后花园中,一前一后,绕着迂回曲折的石径,边走边商议着事情。在二人身后,有一个端盘随行的老仆人,盘子里有茶和一些果饯。
脱脱问道:“事情筹备进度如何?”
吉雅回道:“大体已料定。”
脱脱又问道:“给你的能人异士,还能派上用场吧。”
吉雅想了想才回道:“确实都身怀绝技。不过还缺少真正精明强干之士。”
“精明强干之士,朝野倒也不少,只不过各怀鬼胎,难以信用啊。”
脱脱停了下来,仰天叹道。见堂哥忽然面带忧愁,吉雅也是秀眉微蹙,跟着发愁,她眼珠一转,调皮一笑道:“方才小妹倒是物色了一个聪慧之人。”
脱脱点头道:“小妹的眼光历来精准,你说聪慧一定聪慧。”
脱脱舔舔嘴唇,往后挥了挥手。随行的老仆人连端着盘子过来,快到跟前时,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撒了脱脱一身的茶水和果饯。吉雅剑眉竖起,老仆人知惹了祸,匍匐跪在地上,战栗不已。
“笨手笨脚的,养你何用?”
脱脱抖了抖身上,嘴里骂骂咧咧,吉雅拿出手绢,给脱脱擦拭着身上的脏物,狠狠的瞪着老仆人。脱脱走上前,那老仆人听到脚步声,浑身抖得如筛糠。
见老仆人如此惊惧,脱脱心生可怜,叹了口气,弯下腰,在老仆人肩上轻轻一拍,唤道,起来吧。
老仆人战战巍巍起来,瞟着脱脱,见其变得温柔,无端端的更为恐惧,瞬间面无血色,又跪了下去。
脱脱问道:“在府里多少年了。”
老仆人声音发抖的回道:“三,三十二年。”
脱脱轻声道:“别怕,本堂不喜惩戒,你也老了,按汉人的礼制,你是长辈,岂可难为。下去吧,将那个小姑娘叫来。”
吉雅好奇道:“小姑娘?”
见脱脱真不惩罚自己,老仆人如获大赦,这才起身,麻利的收拾起东西,快步走了。
老仆人又回来时,带着个小姑娘,是汉人姑娘打扮,十岁左右,娇柔可人,怯生生的,耷着头,不敢直视前方。老仆人将盘子往周兰汀手上一放,向脱脱和吉雅连施几个大礼,而后逃也似的走了。
脱脱望着老仆人远去的背影,长叹道:“天下人皆言我朝暴虐,我一直不信。可今天稍作怒气,便把这老仆吓得如此,不由人不信啊。”
吉雅说道:“我蒙古人马上得天下,历来如此,是汉人自己娇弱惯了。”
脱脱摇头道:“马上可得天下,又岂能马上治天下?”
两人正说着,忽传来一阵抖动的声音,小姑娘端着装有茶壶和果饯的盘子,她娇弱力小,只是端了一会儿,便支持不住,小脸通红,双手都在抖。
脱脱见茶壶提到手里,仰头喝了一口,又拿起果饯,揣进袖中。
吉雅笑道:“阿哈真会怜香惜玉。”
“人家还是小孩子。”脱脱故作啐状,转头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仍耷着头,没有回话,脱脱也没催她,手持茶壶,和吉雅继续边走边说,小姑娘端着个空盘子在后面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