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凌抬眼看天色，晴空中飘过一层霭。
她淡声问道：“前面有鸱尾的建筑就是你说的‘冥海殿’？”
贵妇人笑道：“可不就是。”
“那就去看看。”
楼凌在她的带领下继续朝前走，在能看清牌匾时止步。
“冥海”两个大字上闪着珠光。
冥海，像是在记忆深潭里投下一子，漾出轻浅涟漪。
天空中雾霭飘得更近，楼凌收回视线道：“十五？我会过来。”
“唉——”贵妇打扮的人还想伸手阻拦她，“跟我进去与知客小童说一声呀。”
楼凌的身形早已没入人流。
曲洛边吃边仔细听旁边两人对话，一直在说那个叫冥海殿的地方多么神奇，信众都有福报。曲洛听得心痒，但是想到传承万年的神女庙都靠不住，随便冒出个没听过的地方怎么可能靠谱。
但是好想去看看啊。
他的目光投向那两人，正想去问问，忽然发现女妖的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口，楼凌回来了，这么快？
曲洛看着自己剩下半桌残羹剩菜，笑着招呼道：“大人回来了？一起吃点？”
楼凌没拒绝，殷殷走来坐在他身边问：“你竟没逃走？”
曲洛眼中闪过晦光，强笑道：“大人说笑，我跑什么？”
“很好，”楼凌满意地笑笑，“跟我上去。”
“上去？”曲洛看看满桌饭菜，疑惑道，“现在？”
楼凌点头，曲洛只好乖乖起身，跟她回到房内。才刚坐下，就看见自己的身体缓缓歪倒，魂魄飘出体外。
曲洛的诧异只存在一息，立刻明白，她根本不是复活他，不过是像之前那样把他的魂魄放回身体而已。
他心里已有薄怒，面上却不显，只是等楼凌说话。
楼凌在桌边叠腿一坐，笑道：“你没走很好，不然倒在外面还要我去捡。”
“您算准时辰回来的啊，”曲洛压下不满，苦笑，“大人好算计。”
他又问：“您出去查什么？”
楼凌深深看他一眼：“冥海殿。”
“冥海殿？！”曲洛眼波一转，已经开始想要怎么怂恿她，她不仁他不义嘛。
“你也听说过？”
“我刚才在下面吃饭的时候听旁边桌的人说，多可疑啊大人，连传承万年的神女庙都不能说信众都有福报，大人可要小心行事。”他存心，跟楼凌这些天相处，他早摸准楼凌的心思，越是奇诡，她越要去看看。
楼凌显然听进他的话，敛眉沉思。
曲洛道：“大人，您准备什么时候去？”
楼凌心想，刚才那人说七羽祭司龙章凤姿，天天身边只跟着这么个傻小子，都忘记看看人间界的男子有多么优秀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
“今晚就去。”楼凌想了想，乔装打扮去看一眼，如果没有好看的雄性就走，有的话……
她又瞥了眼曲洛：“今晚我自己去。”
“大人！”曲洛急忙道，“小可也想凑热闹！”凑热闹是假，曲洛心想，若真能有点什么福报，怎么能少了他的好处！
楼凌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没有拒绝。俯看一眼他倒在地上的身体，转身出门回房。
曲洛盘坐在自己身体旁边，不住叹气。他怀里还揣着一沓钱庄票证，她还不如把他身体收起来呢，这多不安全。
他打着盹，不觉时间飞逝，日沉西山。约莫子夜时，楼凌径自推开房门，随手把他的身体卷回袖中，曲洛猛地惊醒，女妖已经把他的魂魄往手钏中按去。
曲洛朦胧着眼，看她顺当地从窗口一跃而出，挥手合上窗，纵身几个起落就越过街市，朝子城去。
动作那么熟练，好像早就把地点踩好一般，曲洛又揉眼看她，楼凌这次根本不是本相，还顶着张嫂那张刻薄的脸，曲洛差点笑出声来。月黑风高夜，妖魔都学会乔装出门了！
“大人怎么……”
楼凌抚摸一下面庞，罕见有些羞赧：“左思右想，我一个大妖魔夜探人家的……咳，有点丢人。”
曲洛不知道她初衷，他要是早知道女妖只是想趁夜色看看到底那七个祭司有没有说得那么好看，绝不会闹着要跟来。所以他不解，解决奇诡事嘛，有什么好丢人？
楼凌不多解释，只是继续赶路，随着她靠近，那座殿堂就呈在她面前。
楼凌眸光一涣，随风漾开的气息带着水气，明净灿烂的光晕成团汇集，面前空茫中荡起一丝像水纹的波纹，面前整座大殿就像锦缎上被捻起的褶痕，溶于水中渐次洇开的浓墨重彩。
再回过神，楼凌赫然发现自己站在正殿中。
雕刻着海浪波纹的石座上，“羽皇”的面目模糊不清，她白日里并没有放开灵识，不知道原本这造像是什么样子，但看这样，分明就是个邪神。
楼凌蓦地回头，她听见窸窣声响，无论是衣料磨蹭还是悄声说话，都不是她现在想听到的。
她纵身一跃，已经隐在神像身后，她靠身在神像背后，手抵在神像后心处，她瞥过神女造像，知道那只是镀了层金箔，内里塞得不过是稻草，现在这个邪神，竟然还是实心的？
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有人朝大殿里走来。她想起方才外面的水镜法术，若不是因为她是妖，肯定已经被阻到外面了。
这是他们辟开的小空间？楼凌分出心神去注意走近的人，穿着玄衣，楼凌定睛去看他的脸，长眉斜飞，双目微眯，高鼻红唇，一张清秀的面庞。
曲洛被她按在手钏里，头都冒不出，心下也着急，他暗想：“许愿是什么流程，能不能直接开始？”
随着那人进入，殿门被掩上，星月微光被关在门外。阴风从门缝中透出来，呼号显得大殿更加阴暗，对他却没有任何影响，他仿佛目能视物，轻易穿过冰绡帐缦，绕过香案、蒲团，走到神像面前，仰视他的神祇。
楼凌盯着那人，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违和，直到他开口，她才暗道自己马虎，这分明是个妖族，她竟没第一时间发现。
“又这么慢。”他抱怨着，在大殿内踱步，楼凌身形不动，放开灵识感知他的位置。
过了片刻，殿门又开，楼凌的灵识早已锁定，也是妖族！楼凌凝神细看，皮相也不错。
来人先道声歉：“闻兄，是我来晚了。”
被他称为闻兄的青年冷哼一声：“崔兄每次都迟，少桓君怪罪可怎生是好？”
崔姓青年阴阳怪气地笑笑，俊脸上闪过阴鸷：“闻兄还真把他当回事？要不是他死皮赖脸跟在主君身边，如今谁当七羽众大首领还不可知呢。”仿佛察觉到自己话里不满太过露骨，他又忙道：“小弟自然是更加支持闻兄的。”
“拿来了么？”闻姓青年着急追问。
“崔翯做事，闻兄放心。”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个鎏金莲瓣纹三足银罐，稳稳交到闻姓青年手中。
“曳兮谢过崔兄！”闻曳兮小心翼翼地接过银罐，抱在怀中，目光不自觉下移，看得痴了。
崔翯轻咳一声：“闻兄，不知道还要多久？”
闻曳兮回神，嘱咐：“信众之力越多越好，复活主君指日可待。”
主君？楼凌眉心微皱，是这个邪神“羽皇”？她自己就是妖魔，当然知道妖魔不需要什么信众之力，只有神族才需要那些东西。这个‘羽皇’本体不是妖魔，果然是个邪神？
曲洛不知外面情况，奋力从指缝间挤出个脑袋，刚一露头，就听见清朗的男声断喝道：“谁？！”
楼凌叹口气，闪身从神像后出来，闻曳兮下意识将怀中的银罐抱得更紧，崔翯冷冷盯着楼凌：“阁下是什么人，怎会在我冥海殿中？”
楼凌道：“路过，路过，两位继续。”就无视他们朝殿外走去。
“慢着。”闻曳兮已经反应过来，抽手去拉楼凌，“你不是凡人。”他的眼神凌厉，说话间妖威赫赫，空中已经开始凝结狰狞妖刃。
曲洛捂住脸，露出一只眼睛偷瞧，看来自己一时莽撞，给女妖惹上不小的麻烦。
楼凌面上伪装的和煦消失殆尽，嘴角微扬挂上嘲弄的笑容，抬手间抓住虚空裂隙中射来的妖刃，反手扔回他脚边。
她淡声道：“吾的身份，也是尔等能过问的？”
崔翯眼神忽闪，身影鬼魅般没入黑暗。闻曳兮身周妖雾缭绕，他的身影像融在水中一般摇曳破碎。
楼凌皓腕一转，崔翯的手肘被她扣住，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崔翯狰狞着脸，被她朝身侧一扔，正撞上闻曳兮。
闻曳兮撤步卸力接住崔翯，指挥着妖刃继续攻击楼凌，这次没有隐藏，十二把泛着黑气的淬厉妖刃直冲楼凌面门，楼凌微微侧头，闪过三把，檀口微张，轻喝：“退！”一字出声，其余九支妖刃散在空中。
闻曳兮按按轻皱的眉心，脱皮一样从这人身中脱出来：“阁下好能耐，竟能逼我用原身。”
楼凌身边的空气中涟漪漾起，崔翯又一次杀到，手中骨鞭携着万钧巨力朝楼凌细直的脖颈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