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秦少琅笑了,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刘管事,孙先生让你来,是请我。不是绑我。”
“如果我今天到不了郡府,或者少了一根头发,你猜猜,孙先生会不会把你的肝,从你那身子骨里亲自‘疏导’出来?”
刘福的额角,渗出了一颗黄豆大的汗珠。
那颗黄豆大的汗珠,顺着刘福丰腴的脸颊滑落,滴落在他华贵的绸缎衣衫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而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恶鬼,正贴着他的耳朵,低语着他最深层的恐惧。
孙先生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为了达到目的,牺牲一个办事不力的管事,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秦少琅的话,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个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如果秦少琅今天在这里出了任何意外,孙先生为了撇清关系,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他刘福。
刘福的胖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秦先生……说笑了。”
他干巴巴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您是孙先生的贵客,给您带路,是小人的本分。至于这点薄礼,怎敢劳烦先生亲自动手。”
秦少琅退后一步,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得意,也不过分疏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刘福。
刘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那平静的注视,比刀子刮在骨头上还难受。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那群还处于戒备状态的青衣汉子,厉声喝道。
“都瞎了吗!没看到秦先生的马匹还驮着重物?”
“还不快过去,帮秦先生把那几坛美酒搬下来,仔细看护好!”
“这可是要献给郡守大人的珍品,谁要是磕了碰了,仔细你们的皮!”
他这一番话,中气十足,官威凛凛,仿佛刚才那个汗流浃背的人不是他一样。
既执行了秦少琅的“命令”,又给自己找回了场子,把事情定义为“看护献给郡守的珍品”。
几个青衣汉子面面相觑,显然没搞懂自家管事这态度转变的缘由。
但他们还是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从马背上将那几个沉重的酒坛卸了下来,两人一口,抬在中间。
王忠自始至终没有放松警惕,他的手依然搭在刀柄上,健硕的身躯挡在秦少琅侧前方,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
“刘管事,有劳了。”
秦少琅翻身上马,对着刘福微微点头,姿态从容。
刘福连忙陪着笑,也笨拙地爬上自己的马。
“秦先生客气,请。”
一行人重新上路。
气氛却变得诡异起来。
原本是押送与被押送的关系,现在却成了不伦不类的护送。
刘福骑着马,刻意与秦少琅并行,他试图找回之前那种掌控局面的感觉。
“早就听闻秦先生医术通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尝试着打开话题。
秦少琅心底冷笑。
这是不甘心,还想试探自己的深浅。
“略懂皮毛,上不得台面。”秦少琅淡淡回应,视线落在远方的道路上。
刘福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眼珠一转,又说道:“秦先生刚才说,在下肝火郁结……不知可有调理之法?您也知道,我们做下人的,迎来送往,这酒局饭局是免不了的。”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病,来考校秦少…琅的真才实学。
如果秦少琅说出一些模棱两可的空话,他就能断定对方之前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方法有二。”
秦少琅没有看他。
“上策,辞了你这管事,回乡下种田,清茶淡饭,三年或可痊愈。”
刘福的胖脸一僵。
这叫什么屁话。
他要是肯回乡下种田,还用得着在这里陪着笑脸?
“那……那下策呢?”他耐着性子问。
“每日取地骨皮三钱,五味子二钱,以滚水冲泡,代茶饮用。切记,一月之内,戒酒,戒色,戒动怒。”
秦少琅随口说出一个方子。
这方子简单至极,却又对症下药。
刘福心中一动。
地骨皮和五味子都是常见的药材,他听家里的郎中提过,确实有滋阴降火的功效。
而且对方连用量都说得清清楚楚,不像是信口胡诌。
更重要的是“戒酒、戒色、戒动怒”这九个字,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最近确实感觉力不从心,每次饮酒后,胁下疼痛都会加剧。
这一下,他心中那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真的有本事。
一种比面对孙先生时更加深沉的敬畏,从他心底缓缓升起。
一个是手握权柄,能决定他生死的主子。
另一个,却是能一眼看穿他病灶,三言两语就能决定他能活多久的神医。
这两者,哪个更可怕?
刘福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楚。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不再是那种职业化的假笑。
“多谢秦先生指点!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刘某的地方,先生尽管开口!”
这话,就说得很有水平了。
既是表态,也是一种投资。
秦少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去郡府喂老虎,多一个熟悉老虎习性的本地人当向导,总比自己瞎闯要好。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一夹马腹,速度快了几分。
刘福立刻跟上,姿态放得更低了。
王忠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那个胖管事判若两人的态度,高大的身躯里,对自家主人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不费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
三言两语,就让一个郡守府的大管事变得服服帖帖。
这种手段,比在战场上冲杀还要令人心折。
队伍在沉默而诡异的气氛中前行。
官道渐渐变得宽阔平整,路上的行人和车马也多了起来。
远远的,一座雄伟城池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郡城,到了。
城墙高大,由青灰色的巨石垒砌而成,墙体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更显其厚重与威严。
城门口,穿着盔甲的兵士列队站立,盘查着每一个进出的人,气氛肃杀。
刘福在这里,显然是熟面孔。
守城的兵士一看到他,便立刻有小队长跑上前来行礼。
“刘管事。”
刘福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那种属于郡守府大管事的威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斜睨了秦少琅一眼,似乎想借此机会,把刚才丢失的颜面找补回来。
然而秦少琅的脸上,依旧是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这高大的城墙和森严的守卫,在他眼中与乡间的土路毫无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