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官府特有的威严,让周围嘈杂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秦少琅身上,有惊愕,有幸灾乐祸,也有几分好奇。
这个刚刚在东市掀起滔天巨浪的“废物郎中”,转眼就被衙门的人找上了门,这戏码可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李四的肌肉瞬间绷紧,手已经握住了刀柄的末端,整个人像一头护食的狼崽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官爷,这是有什么误会?”
秦少琅却只是轻轻抬手,按在了李四的手背上,那温热的触感让李四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
他看向那名衙役,神色平静无波。
“前面带路。”
没有一句多余的辩解,也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被请去县衙的不是他,而是某个不相干的路人。
那为首的衙役都愣了一下,他见过去县衙的各色人等,有哭天抢地的,有吓得瘫软如泥的,也有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的,却从未见过这般平静的。
他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这个清瘦的年轻人,压下心头的一丝异样,冷哼一声转过身。
“跟上。”
“公子!”李四急了,压低声音,“这帮人来者不善,要不咱们……”
“无妨。”秦少琅打断了他,“你和张叔先带人把粮食运回去,看管好,别出岔子。我去去就回。”
他的语气淡然,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李四咬了咬牙,看着秦少琅从容的背影,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公子放心!”
秦少琅跟着两名衙役,穿过人群。
周围的窃窃私语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他一步一步走得极稳,腰背挺直,丝毫没有阶下囚的狼狈,反倒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县衙门口,两尊石狮子威严肃穆。
高高的门槛,黑漆的大门,以及门口站着的持刀衙役,无一不在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压迫感。
然而秦少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跨过了那道寻常百姓视为龙潭虎穴的门槛。
他没有被带到公堂,而是穿过前院,被引到了一处偏厅。
厅内,一个身材魁梧、面容方正的中年男人正端坐主位,他穿着一身劲装,腰间挎着一柄制式长刀,手掌宽大,指节粗壮,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他没有看秦少琅,而是低头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刀刃,动作一丝不苟。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带路的衙役躬身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偏厅里,只剩下秦少琅和那个擦刀的男人。
秦少琅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仿佛真是来做客的。
终于,那男人擦完了刀,将长刀“哐”的一声归鞘。
他抬起头,一双虎目直视秦少D琅,声音沉稳有力。
“你就是秦少琅?”
“是我。”秦少琅放下茶杯,回视过去。
“今天在东市,搞出那么大动静的人,也是你?”
“是我。”
男人,也就是蓝田镇的总捕头王虎,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凶悍的气势扑面而来。
“你可知,你此举已扰乱市场,按律,本捕头可以将你拿下,治你一个囤积居奇之罪!”
秦少琅笑了。
他没有反驳,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王捕头,令岳丈可是城西的铁匠,张铁山?”
王虎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瞬间散乱。
他死死地盯着秦少D琅,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镇上知道的人可不多。
“我不仅知道他,还知道他三天前在打铁时,被一块烧红的铁屑崩进了左腿,伤口不大,但铁屑嵌得很深。”
秦少琅的声音不疾不徐,继续说道:“镇上的几个郎中都去看过,束手无策。有人说要用烙铁去烫,有人说干脆把那块肉挖掉,最好的法子,是让木匠来,把整条腿锯了,对吗?”
王虎的额角,青筋暴起。
他猛地一拍桌子,整张实木桌子都震了一下。
“你到底是谁?!”
他今天请秦少琅来,本意确实是想敲打一下这个忽然冒头的年轻人。
收购高粱的手段太狠,动静太大,他作为捕头不能坐视不理。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对自己家里的事情了如指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敲打了,这是一种反向的威慑!
“我是谁不重要。”秦少琅站起身,走到王虎面前,“重要的是,我能救他。不但能救他的命,还能保住他的腿。”
王虎的呼吸一滞,眼神剧烈地波动起来。
他请遍了镇上的名医,得到的答案都如出一辙。
要么忍着剧痛等伤口自己化脓,把铁屑逼出来,但那样人很可能熬不住高热没了。
要么,就是锯腿保命。
张铁山是个铁匠,没了一条腿,跟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你……此话当真?”王虎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从不开玩笑。”秦少琅语气平淡,“尤其是关于人命的玩笑。”
“带我去看看。”王虎当机立断,再也顾不上什么敲打和律法,抓起佩刀就往外走。
张铁山的家就在县衙后面不远的一条巷子里。
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隐隐的血腥气。
屋里,一个身材同样高大的老汉正躺在床上,左腿用木板固定着,高高肿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紫红色。
老汉的嘴唇干裂,额头上盖着湿布,显然正在发高烧,整个人都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床边,一个中年妇人正垂泪不止,正是王虎的妻子张氏。
“爹!爹你怎么样了!”王虎一个箭步冲到床前,看到老丈人这副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
“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爹他……他烧了一天一夜了,水都喂不进去……”张氏哭着说。
秦少琅没有理会这番场景,他径直走到床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张铁山的伤腿。
伤口在小腿外侧,只有一个黄豆大小的口子,但周围的皮肉已经严重感染,肿得像个馒头,触手滚烫。
他伸出手指,在伤口周围轻轻按压。
“嘶……”
即便是昏迷中,张铁山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