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铮的后背,瞬间冒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这次来蓝田县,明面上的任务是赈灾,暗地里是奉了圣命,调查关中官场的贪腐问题。
如果一个县令的死,都能够被悄无声息地掩盖过去,那这蓝田县,乃至整个关中官场的水,到底有多深?
林铮再次看向秦少琅,这次的观感,已经完全不同。
此人,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洞察幽微之能!
他抛出烈酒,是阳谋,是堂堂正正的通天梯。
他点出李茂才,是暗棋,是足以掀翻棋盘的杀手锏!
“本官……知道了。”
林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只留下了这四个字。
他没有再问秦少琅是如何得知的,也没有问他有什么证据。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点到为止。
有些话,现在问,不合时宜。
林铮深深地望了秦少琅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的样貌,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再不多言,转身上了马车。
“起驾!”
随着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启动,在一众官吏和衙役敬畏的目送中,绝尘而去。
直到车队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那股压在所有人头顶的无形大山,才悄然散去。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周文渊,还软趴趴地跪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不敢起来。
钦差走了,可比钦差更可怕的人,还站在这里!
秦少琅没有看他,而是低头,把玩着手中那块入手冰凉的玄铁令牌。
令牌不大,却重逾千斤。
正面一个“巡”字,笔走龙蛇,仿佛要破牌而出。
背面一头麒麟,怒目圆睁,栩栩如生,透着一股镇压一切的威严。
他能感受到,这块令牌里,蕴含着一种奇特的气场,与他刚刚获得的“气运”之力,隐隐产生了共鸣。
“周大人,地上凉,起来吧。”
秦少琅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可这平淡的声音,落入周文渊的耳中,却不亚于催命的魔音。
周文渊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跪得太久,双腿发麻,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在地。
他顾不上整理自己狼狈的官袍,也顾不上擦拭额头的冷汗和泥土,只是点头哈腰地凑到秦少琅面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秦……秦先生,您……您有什么吩咐?”
他连“本官”二字都不敢再用,直接用上了“您”这个敬称。
县尊称呼一个草民为“先生”,这要是传出去,足以让整个蓝田县都炸开锅。
但现在,周文渊觉得,理所当然。
手持巡按令牌,可先斩后奏。
别说叫一声先生,就是叫一声爹,为了活命,他都愿意!
“吩咐谈不上。”
秦少琅将令牌收回怀中,动作不急不缓。
“只是,我这酿酒坊,需要一块地。你看,县城东边,靠着河的那块官地,就不错。”
周文渊闻言,面色一滞。
城东靠河的那块地?
那可是整个蓝田县城位置最好,也最肥的一块地!
背靠青山,面临活水,交通便利,是真正的风水宝地。
他早就看中了那块地,准备过段时间,就用自己小舅子的名义,低价买下来,以后无论是建宅子还是做生意,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着秦少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对方怀里的那块令牌,下一秒就可能砸在他的脸上!
“没……没问题!”
周文渊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心在滴血。
“秦先生看得上,是那块地的福气!下官……我,我回去就给您办地契!不!我亲自去量地,今天就让您拿到地契!”
“嗯,周大人是个聪明人。”
秦少琅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识时务感到很欣慰。
他话锋一转,又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轻飘飘地开口。
“说起来,这蓝田县,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啊。”
“是,是,秦先生说的是。”周文渊连忙附和。
“只可惜啊……”秦少琅忽然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我听说,前任的李大人,就是因为身体‘不适’,才英年早逝。唉,实在是可惜了。”
轰!
“不适”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周文渊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刚刚站起来的身子,又一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跪得更彻底,更绝望!
他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秦少琅,他什么都知道!
李茂才的死,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也是他能坐上这个县令位置的投名状!
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还有他背后的那位大人知。
除此之外,绝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可现在,秦少琅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还当着自己的面,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这不是暗示,这是明牌!
这是在告诉他周文渊,你的身家性命,你的前程未来,你的一切,都捏在我的手里!
那块巡按令牌,是悬在他头顶的刀。
而李茂才这个名字,就是握着刀柄的手!
恐惧!
无边的恐惧,瞬间吞噬了周文渊的全部理智。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小心思,对着秦少琅,拼命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秦先生饶命!秦先生饶命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块地!不!整个蓝田县,您看上什么,就拿什么!我……我给您当牛做马!我给您当狗!”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县尊大老爷的威仪,分明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秦少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对付周文渊这种人,一味地施压没有用,必须让他彻底恐惧,彻底绝望,将他所有的尊严和底牌,全部踩得粉碎!
只有这样,他才能变成一条最听话,也最会咬人的狗。
“周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秦少琅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