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桌边,拿起一根烧剩的木炭,在粗糙的桌面上,随手画了起来。
他画的,是一个极其古怪的装置。
一个大釜,上面接着一个锅盖,锅盖上伸出一根长长的管子,管子又盘旋着向下,通入另一个罐子里。
“这是何物?”
杜泽下意识地凑了过去,满腹狐疑。
“我称之为,蒸馏器。”
秦少琅一边画,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解释。
“酒,并非水之精华,而是粮之精魄。你所酿之酒,之所以有杂味,是因为酒液之中,除了酒之精魄,还混杂了太多的水与其他无用之物。”
“而这个东西,便是为了分离。”
他用木炭,重重地点了点那个盘旋的管子。
“酒魄其性轻,遇热而升。水性重,非大热而不腾。我们只需将酒醪置于釜中,文火慢蒸,酒魄便会化气而出,顺此管而行。此管外以冷水浇之,气遇冷则凝,化为液滴,滴入罐中……”
秦少琅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杜泽的天灵盖上!
闻所未闻!
简直是闻所未闻的道理!
气化成液?
利用冷热之别,将酒的“魂”给单独抽出来?
这……这是何等鬼斧神工的奇思妙想!
杜泽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简陋的草图,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仿佛看到了神迹。
他脑海中,仿佛有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被轰然撞开!
困扰他一生的杂味问题,似乎……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如此……如此一来,得到的酒液,岂不是……岂不是至纯至净,再无半分杂质?”
杜泽的声音都在发抖。
“不止。”
秦少琅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再次给他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如此反复蒸馏三次,得到的酒液,不仅纯净,其烈度,更是远超你那所谓的‘三日醉’。无色透明,入口如刀,一线入喉,肚腹如焚。其性极烈,遇火……即燃!”
轰!
遇火即燃!
这四个字,彻底击溃了杜泽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想到了秦少琅的第一个问题。
原来,他不是在消遣自己!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能被点燃的酒!
他一辈子追求的酿酒极致,在这年轻人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中,被描绘出了一个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全新境界!
“噗通!”
杜泽双腿一软,竟是毫不犹豫地,对着秦少琅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不是恐惧,不是哀求,而是一个匠人,对于更高技艺的狂热与朝拜!
“杜泽!拜见主公!”
他抬起头,老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
“请主公教我!请主公让杜泽,亲手酿出那……那可以燃烧的琼浆玉液!”
他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撞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个桀骜不驯的酿酒宗师,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被彻底折服。
秦少琅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伸手将杜泽扶起,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杜老不必多礼,从今往后,你我便是一家人。”
他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心中豪情万丈。
县令已成走狗,宗师纳头便拜,万事俱备。
他心念一动,调出了系统面板,准备查看一下自己的资源,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然而,当那虚拟的面板在眼前展开,他脸上的笑意,却微微一凝。
只见【家族资金】那一栏后面,一个鲜红的数字,正无声地嘲笑着他所有的宏图伟业。
“零”。
秦少琅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
他看着系统面板上,那孤零零的【家族资金: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宏图伟业,万丈高楼,都需要一砖一瓦。
而这一砖一瓦,都需要钱。
他刚刚还在脑海里构想着商业帝国的蓝图,下一秒就被这一个刺眼的“零”字拉回了现实。
这感觉,就像一个将军刚刚被授予了调动千军万马的虎符,回头却发现自己的兵营里空无一人,连伙夫都跑光了。
“主公!主公!”
杜泽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老脸凑了过来,打断了秦少琅的思绪。
“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您说的那个蒸馏器,我琢磨着,得用最好的紫铜来打造!还有那冷凝的管子,盘几圈,多长,都有讲究!还有原料,高粱,必须是北地新收的红高粱,颗粒饱满,淀粉才足!哎呀,不行不行,我得先画个详细的图纸!”
老头儿已经彻底进入了状态,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可以燃烧的琼浆玉液在自己手中诞生。
他说的每一样东西,铜,高粱,工匠,场地……背后都明晃晃地刻着一个字。
钱。
“杜老,稍安勿躁。”秦少琅站起身,拍了拍杜泽的肩膀,表情平静。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你先安心在这里,将需要的所有东西,列一张最详尽的单子出来。人手,物料,工具,越细越好。”
“我去……筹措些军饷。”
杜泽一愣,随即重重点头,满眼都是信赖。
“好!主公放心,杜泽一定把单子列好!”
秦少琅不再多言,推门而出。
苏瑾和苏晴正在院子里洗着野菜,看到他出来,苏瑾连忙擦了擦手。
“少琅哥,要出门吗?”
“嗯,去县衙一趟,很快回来。”秦少琅冲她温和一笑,“晚饭不用等我。”
……
蓝田县衙。
门口的两个衙役,正靠着石狮子,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忽然,其中一个眼尖的,看到了正从街角不疾不徐走来的那个熟悉身影,瞬间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站直了。
“快!快站好!那位爷来了!”
另一个衙役还有些迷糊,顺着同伴的视线看过去,当看清来人是秦少琅时,吓得差点把魂都丢了,手忙脚乱地站得笔直,脑袋垂得比谁都低。
整个县衙门口,谁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钦差大人亲自送出门,县尊大人吓得跪地磕头。
眼前这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现在就是蓝田县真正的天!
秦少琅目不斜视地从两人中间走过,仿佛没有看到他们那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他径直穿过仪门,走入大堂,直奔后堂的书房。
沿途遇到的所有衙役、书吏,无一不是瞬间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