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秦少琅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
他在旁边又画了一个奇怪的,如同巨蛋一般的容器。
“把铁水倒进去,然后,从下面,往里吹气。”
“吹……吹气?”孙铁头彻底懵了。
往铁水里吹气?那不是会把火吹灭吗?
“蠢货!”秦少琅毫不留情地骂道,“是吹风!鼓动风箱,把风灌进去!铁水里的‘杂气’太多,所以它才又脆又硬。我们要做的,就是用烈风当柴,把那些‘杂气’给它烧掉!”
“铁水会咆哮,会喷出冲天的火焰,比你们这炉子里的火旺一百倍!”
“等到它安静下来,流出来的,就是钢!真正的钢!”
轰!
孙铁头的脑子里,仿佛有万道惊雷同时炸开!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图,看着秦少琅那张年轻却仿佛神魔般的脸,整个人都在颤抖。
用风当柴?
让铁水自己燃烧?
这……这不是炼钢!这是什么仙法?是妖术!
“扑通!”
孙铁头猛地向后一屁股坐倒在地,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样,连滚带爬地重新跪好,对着秦少琅,磕下了此生最重的一个头。
这一次,他的额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砰!”
“师父!”
孙铁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极致的虔诚和狂热。
“请师父收我为徒!!”
他身后的十六个铁匠,早已听得呆若木鸡。他们或许听不懂那些复杂的道理,但他们看得懂孙铁头的表情!
能让这个在蓝田县打了一辈子铁,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老师傅,磕头拜师的人,那该是何等通天的手段!
“我等,拜见师父!”
众人齐刷刷地跟着磕头,声音里充满了敬畏。
站在一旁的苏瑾,小嘴微张,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自己的男人,只是在地上随便画了画,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就让这群桀骜不驯的铁匠,连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都哭着喊着拜他为师。
她忽然觉得,秦少琅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光。
一层让她看不透,却无比着迷的光。
秦少琅没有立刻答应,他的目光,落在了苏瑾的身上。
他看到她眼中的震撼与崇拜,也看到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几份地契。
他朝她招了招手。
苏瑾小步走了过去。
“瑾儿,”秦少琅的声音重新变得温柔,“算清楚了吗?”
“算……算什么?”苏瑾有些茫然。
“工钱,米粮。”秦少琅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十七个人,“他们,从今天起,就是我们家的人。双倍工钱,顿顿有肉。你这个女主人,得算出我们一个月,要为他们花掉多少钱,消耗多少米,多少肉。”
苏瑾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她看着那十七个壮汉,脑子里瞬间成了一团浆糊。
她只会算一加一等于二,哪算过这么复杂的账。
“我……我……”她急得快要哭了。
“别急,回去我教你。”秦少-琅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但你要记住,这家里的每一分钱,都要从你手里过。每一个人的吃穿用度,你都要心中有数。这,就是你的责任。”
说完,他才重新看向孙铁头。
“想当我徒弟,你还不够格。”
孙铁头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不过,”秦少琅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一脚,将地上的那几座土炉,踹塌了一座。
“轰隆”一声,土块四溅。
“把这些垃圾,全都给我拆了!”
“三天之内,我要你们按照我画的图,建起一座新的高炉!所有尺寸,所有细节,错一分一毫,我唯你是问!”
“建成了,你就是这里的总管。建不成……”
秦少琅没有说下去。
但孙铁头知道,那将是比死还可怕的下场。
希望与恐惧,同时攥住了他的心脏。
“是!师父!”他咬着牙,重重地应下,“就算不吃不睡,徒弟也一定把炉子给您立起来!”
“好。”
秦少琅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
他转过身,牵着苏瑾,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忘了告诉你们。”
“我教你们炼的这种钢,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用它打造的刀,可以轻易砍断你们以前打的任何一把刀。”
“而我,需要很多,很多这样的刀。”
冰冷的话语,在烟尘弥漫的铁匠铺里,久久回荡。
所有铁匠的心,都跟着那句话,狂跳不止。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一场由钢铁铸就的血雨腥风,即将在他们手中,拉开序幕。
门外,阳光正好。
门内,尘埃与狂热共舞。
秦少琅牵着苏瑾的手,转身踏出铁匠铺,将那一声声狂热的“师父”和轰然响起的拆炉声,尽数关在了身后。
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的手,温暖干燥,掌心带着薄茧,包裹着她微凉而汗湿的小手,坚定而有力。
苏瑾的脑子依旧是懵的。
她跟在秦少琅身侧,脚踩在坚实的青石板路上,却感觉像是踩在云端,一步深一步浅。
她怀里紧紧抱着那几卷地契,纸张的边缘有些硌人,可她不敢松手。这薄薄的几张纸,此刻重逾千斤。
街上,死寂。
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卷起一两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份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路边的店铺,门都虚掩着,门缝后,是一双双敬畏、恐惧、好奇的眼睛。
当秦少琅的目光扫过时,那些眼睛便会像受惊的兔子,瞬间消失。
苏瑾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背上。
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小团,藏进秦少琅的影子里。
“怕了?”
秦少琅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不带任何情绪,平淡得像是在问“吃了吗”。
苏瑾的身子一僵,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秦少琅停下脚步。
他没有看她,而是望着街角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淡淡道:“怕,是好事。”
苏瑾不解地抬起头。
“怕,证明你心里有敬畏。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是什么分量。”他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地契上。“你以为,这只是几张纸?”
苏瑾茫然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