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的勺子还抵在砖缝上,耳朵贴着城墙,那三声敲击刚落,北面沙地尽头就响起了驼铃。
一队骆驼慢悠悠走来,领头的是个穿褐毡袍的老男人,胡子修得齐整,说话带着江南软调:“军爷行个方便,宜妃娘娘体恤前线将士,特赐御制酱料三罐,暖身提气,专为寒夜行军备的。”
十四阿哥正蹲在墙根啃干饼,一听这话差点呛住:“宜妃?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宋甜没动,眼珠子却转了半圈。这人走路太稳,不像常年走漠北的商贩;再看那几头骆驼,蹄子干净得过分,连沙都没沾几粒。
更奇怪的是,驼铃的节奏——不是西北老客惯用的“叮当、叮当、叮”,而是断断续续的“叮……叮叮……叮”,跟她刚听见的暗语一个拍子。
她慢慢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身边小兵说:“去告诉李公公派来的验货太监,就说有贵重赏赐到了,让他亲自来开罐。”
小兵刚要走,她又补一句:“顺便把我的银镯拿来,灶上熏久了,该擦擦了。”
十四阿哥瞅她一眼,懂了。那是她每次要动手前的小动作——银镯一戴,舌头一动,毒都能尝出颜色来。
不一会儿,验货太监颠儿颠儿跑来,身后跟着两个捧铜盘的小厮。
商队首领笑眯眯打开陶罐,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黑褐色的酱料泛着油光,看着确实像能下饭的好东西。
“哎哟,这可是宫里御膳房秘方!”太监凑近一闻,眉开眼笑,“加了鹿筋膏、枸杞霜,还有西域进贡的香料,保准吃了浑身冒热气!”
宋甜这才走近,袖口一翻,银镯已套回腕上。她没伸手,只低头嗅了一下,舌尖轻轻顶了顶上颚。
食疗天心瞬间炸开。
一股阴寒顺着味觉直冲脑门——腐骨膏!这玩意儿吃下去不会立刻死,但三天后骨头会自己化成烂泥。
更狠的是,里面还掺了微量鹤顶红,发作极快,一旦混合发酵,气味全被酱香盖住,普通人根本闻不出来。
她脸上却突然笑了:“哎呀,真是好东西!来人,分装十个小坛,送去各营伙头军,让大家尝尝娘娘的恩典!”
十四阿哥差点跳起来,但她眼神一扫,他立刻低头咳嗽两声,装出一副“我懂了”的样子。
分酱的士兵刚动手,宋甜忽然提高嗓门:“等等!十四阿哥昨夜受了风寒,最该补一补,先给他盛一碗热的!”
十四阿哥心里骂娘,面上还得挤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多谢宋姑娘体恤!”
他接过碗,仰头就灌。其实喝的是宋甜提前准备的无毒酱汁,但为了逼真,她特地加了辣椒粉和芥末——下一秒,十四阿哥猛地捂住喉咙,双眼翻白,整个人往后一倒,抽搐起来,嘴里还吐出白沫。
“啊!!”他嚎得撕心裂肺,“辣死了!不对……肚子里烧起来了!救……救命啊!”
全场哗然。
商队众人脸色变了。那两个一直低着头的随从 exchanging 了一个眼神,脚底开始悄悄往后挪。
宋甜扑过去,一把掐住十四阿哥人中,大喊:“快!护住他!这酱有毒!谁碰过这罐子都别动!”
她一边喊,一边死死盯着那两个想溜的家伙。见他们加快脚步,她猛地抄起地上一块碎陶片,反手一甩——
“嗤!”
陶片划过其中一人手腕,血珠刚渗出来,滴在沙地上竟腾起一丝青烟。
宋甜冷笑:“果然!你血里早服了解药,不然这腐骨膏沾皮就得烂出洞来!”
那人脸色煞白,转身就要跑。
十四阿哥“噌”地从地上弹起来,一脚踩在他后颈,直接把他按进沙里:“还想走?我吐的沫子都比你值钱!”
另一人抽出藏在驼鞍下的短刀,刚举起来,就被埋伏在周围的侍卫一拥而上,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商队首领还想辩解:“这是误会!我们只是奉命送礼……”
“奉命?”宋甜拎起那罐酱,晃了晃,“宜妃娘娘赏的东西,怎么偏偏送到我们最累的时候?怎么偏偏挑在地道刚被封死、人心松懈的节骨眼?你当太子爷是傻的,还是当我们都饿瞎了眼?”
她走到俘虏跟前,蹲下,手指轻轻刮过他袖口内侧:“你这布料,是京城织造局特供的,边角还绣了个‘宜’字暗纹。
你说你是民间商户?那你告诉我,上个月宜妃寿宴上用的金丝酱坛,是不是也是你们运的?”
那人嘴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十四阿哥抹了把脸上的“白沫”,呸了一口:“装得还挺像,可惜演技不如我。我可是抢过她锅铲还能活着的人。”
宋甜懒得再理他们,转身进了主帐。
蜡丸是从其中一个死士袖子里搜出来的,拇指大小,裹得严实。
她让人端来一碗热汤,把蜡丸放进去一泡,外层融化,里面露出一行细如蚊足的字——
“令字第柒拾叁号,接应于前线,事成焚之。”
她眯起眼。这个编号格式,跟之前搜出的宜妃令牌一模一样。
验货太监这时还在边上嚷嚷:“查过了!罐子没毒!酱也没毒!分明是十四阿哥自己肠胃不好!”
宋甜抬眼看他:“那你喝一口?”
太监立马摆手:“这……这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她冷笑,“那你告诉我,李公公派你来,到底是来验货的,还是来包庇的?你袖子里那张收条,写着‘宜妃赏银五十两’,是你自己填的?”
太监腿一软,跪下了。
帐外传来脚步声,胤礽走了进来,披风未脱,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俘虏,又落在宋甜手上那张湿漉漉的纸条上。
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押回去。”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全场,“沿途不准给他们喝水,不准吃饭,谁敢违令,军法处置。”
说完,他看向宋甜:“你又救了一城人。”
她耸耸肩:“我没救城,我只护了我的饭碗。要是这些人把毒酱倒进我的锅里,我明天拿啥给大伙做饭?”
胤礽嘴角动了动,到底没笑出来。他看了眼十四阿哥还挂着“白沫”的脸,淡淡道:“洗把脸,像个活人。”
十四阿哥嘿嘿一笑,转身要走,又被宋甜叫住。
“等等。”她递过一碗姜汤,“喝了。刚才那芥末辣得我鼻子都酸了,你少装点也能信。”
“我那是敬业!”十四阿哥接过碗,一口气灌下,结果呛得直咳,“咳咳……你能不能下次换个剧本?让我演晕就行了,非得让我吐沫子?”
“吐沫子才像真的。”她低头研究那张融化的字条,“而且,你吐得越惨,他们越敢出手。”
胤礽站在帐口,望着外面被绑成粽子的商队成员,忽然问:“你觉得宜妃还会再来?”
“当然。”宋甜抬头,眼睛亮得吓人,“她还没输呢。这一罐酱是试探,下次说不定就是整车米粮。
但我等着——谁动我的厨房,我就让谁连渣都吞不下去。”
夜深了,主帐里只剩她一个人。
烛火晃着,她把那张残纸铺在桌上,用炭笔一点点描摹上面的符号。窗外风沙轻响,远处营地灯火渐熄。
她揉了揉酸胀的手腕,银镯蹭过桌面,发出轻微的叮一声。
忽然,她停住笔。
纸上的符号,在烛光下显出另一个轮廓——像是个“井”字,中间一点,歪斜着,像某种标记。
她盯着看了很久,慢慢坐直身子。
这不是联络暗号。
这是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