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蹲在墙根,手里捏着半块被踩烂的土豆,指尖一搓,泥渣簌簌往下掉。
她盯着那点湿气渗进干土的模样,忽然站起身,把土豆往地上一拍:“搬锅!三十口铁锅全给我架上城垛,烧开水!”
传令兵愣住:“烧……水?”
“废话少问。”她撸起袖子,“把库房里所有土豆都拖出来,削皮切丝,越细越好。”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没人敢违抗——前一夜辣弹炸得叛军满地打滚的事还热乎着呢。
不一会儿,三十口大锅一字排开,底下柴火噼啪响,水翻了白浪。
一名老兵拄着矛杆走过来,眉头拧成疙瘩:“宋姑娘,咱们粮草就剩三天份了,拿土豆当军粮……真能撑住?”
宋甜没答话,抓起一把切好的细丝往滚水里一扔,又倒进醋、辣油和盐卤。
白雾腾地冒起来,酸辣味冲得人鼻子发酸。
“这叫‘烽火土豆丝’。”她抄起长勺搅了两圈,“名字听着带劲,吃一口顶三顿饭。你信不信,它还能把敌人堵死在地道里?”
老兵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扑面而来的香气噎了回去。
城下静得出奇,连风都不刮了。
可宋甜耳朵贴着城墙砖缝,听得出不对劲——地底有动静,像是有人用指甲慢慢抠石头。
她转身低声下令:“煮两锅稠的,加辣椒浆,灌进陶管。”
十四阿哥正扛着长枪巡城,听见命令跑过来:“又要玩辣的?”
“这次是糊的。”她递过一个木桶,“等他们挖通,就给他们浇头。”
“哈哈哈!”十四阿哥乐得直拍大腿,“让他们尝尝什么叫‘从口入土’!”
半夜,东侧城墙根传来细微响动。
一道裂缝缓缓裂开,尘土簌簌落下。紧接着,一只脏兮兮的手扒住了砖沿,一个脑袋探了出来——满脸灰泥,眼睛瞪得像铜铃。
上面没人。
他招了招手,身后陆续钻出七八个黑影,弓着腰就要往上爬。
就在这时,头顶一声轻响。
陶管口猛地喷出滚烫红浆,混着黏糊糊的土豆泥,兜头盖脸砸了下来。
“啊——!”
惨叫瞬间炸开。那些人捂着眼睛乱跳,嘴里呛出辣汁,脚下一滑全摔进洞口。
洞内顿时一片混乱,咳嗽声、呕吐声夹杂着怒骂,还有人一边吐一边喊:“水!快给老子水!”
十四阿哥举着火把冲过来,往下一看,笑得差点岔气:“哎哟我的娘!他们现在真在吃土!”
宋甜站在边上,抹了把汗:“明早再煮三锅,轮班守着。这味儿,得多熏几天。”
天刚亮,她端着一碗刚出锅的土豆丝走到老兵面前。
“来,尝尝。”
老兵犹豫接过,挑了一筷子送进嘴里。酸辣咸香在舌尖炸开,胃里立刻暖洋洋的,竟有种吃饱了的踏实感。
“这……还真耐饿。”他咕咚咽下,眼珠转了转,“昨夜那地道里的,真是被这玩意儿熏趴的?”
“不是熏趴的。”宋甜冷笑,“是闻着香想往上冲,结果一头撞进辣浆缸。你现在下去,还能听见他们在打嗝冒烟。”
老兵低头看着碗里晶莹透亮的土豆丝,忽然笑了:“行啊,这饭能打仗。”
三十口锅继续冒着白气,士兵们轮流搅动,动作比昨儿利索多了。
胤礽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城楼,披风沾满沙尘,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走到宋甜身边,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长勺,替她搅了两圈。
汤汁翻滚,热气扑在他脸上。
“饭好了?”他问。
“早好了。”她擦了擦手,“就等您下令开吃。”
他没动,只盯着远处的地平线。那儿黄沙未净,隐约还能看见几具倒下的身影。
“他们还会来。”他说。
“当然会。”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布,包住滚烫的锅边,“咱们的土豆还没吃完呢。”
十四阿哥这时从城下跑上来,靴子沾着泥浆:“西坡发现新洞口痕迹,不大,刚挖了个眼,就被我们倒进去的辣泥封死了。”
“留着。”宋甜说,“明天换个口味,加点发酵豆酱,臭一点更管用。”
“你还真打算拿做饭当守城本事?”胤礽侧头看她。
“不然呢?”她反问,“刀剑能砍人,饭也能杀人。您见过饿疯的人抢食打得头破血流吗?我这可是让他们还没动手就先吐光了胆汁。”
胤礽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不怕他们改用火攻?”
“怕啊。”她点头,“所以我让伙房把猪油渣全收着了,今晚就在墙根撒一圈。他们要是真敢点火,烧起来的就是自己。”
十四阿哥听得咧嘴:“那场面可热闹了,一边是辣浆喷人,一边是油渣炸锅,跟年节灶台似的。”
“那就办场年夜饭。”宋甜拍拍手,“请他们吃顿断子绝孙的团圆宴。”
太阳升到中天,城墙上热得发烫。
宋甜坐在阴凉处啃半个冷馒头,眼皮有点沉。
连着两天没睡整觉,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可只要锅还在冒气,她就不能倒。
一名小兵跑来报告:“南侧地底又有动静,节奏慢,像是试探。”
她立刻起身,拎起银勺插进最近一口锅里搅了搅。
酸辣味更浓了。
“换配方。”她下令,“加两勺陈醋,三勺野葱汁,煮到七分稠。我要让他们一吸气,肺里就跟扎了针似的。”
士兵领命而去。
她靠在城墙边喘口气,手腕上的银镯蹭到了锅沿,发出轻微的叮一声。
胤礽走过来,把一件外袍搭在她肩上。
“歇会儿。”他说。
“不能歇。”她摇头,“他们现在不敢强攻,就靠挖洞耗我们。一旦松劲,防线就得崩。”
“那你也不能熬死自己。”
“我没熬。”她笑了笑,“我在做饭。做饭最解乏,一进厨房,啥烦心事都没了。”
胤礽看着她满手油污、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忽然低声道:“要是哪天你不做了,谁来给我炖汤?”
“您找别人去。”她故意板脸,“我又不是专门伺候您的。”
“可你做的汤,别人炖不出来。”
她没接话,只低头摆弄勺子。
风又起了,卷着辣味在城头打转。
突然,北面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哨兵跌跌撞撞跑来:“报!北墙底下……有人敲砖!”
宋甜腾地站起,抓起长勺就往那边跑。
裂缝已经裂开寸许,里面传出微弱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求救,又像在传递暗号。
她蹲下身,耳朵贴近砖缝。
没有呼吸声,没有说话,只有那种规律的叩击。
哒,哒哒,哒哒哒。
她眯起眼。
这不是求救。
这是信号。
“准备辣椒浆。”她低声说,“别倒太快,我要听听他们还能敲几下。”
十四阿哥提着木桶走来,咧嘴一笑:“这回是请客还是送葬?”
“都不是。”她盯着那道缝,“是听曲儿。”
她举起长勺,轻轻敲了三下砖面。
回应立刻来了。
同样的节奏:哒,哒哒,哒哒哒。
她嘴角一扬。
“原来你们也懂暗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