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抬眼望向西岭方向,天边黄云翻得厉害,像一锅煮沸的泥汤正往这边倒。
“十四。”她转头喊。
十四阿哥正蹲在地上数陶罐,闻言抬头:“又叫我?我可不试毒。”
“不是试毒。”她跳下战车,把银勺塞进他手里,“你去那边棚子,把所有带叶形划痕的银器全收了,一把别留。”
“啊?这会儿?”
“现在。”她盯着他的眼睛,“有人用这个做标记,下一次就不只是毒酒,可能是整批军粮。”
十四阿哥咂了下嘴,但还是起身跑了。
宋甜转身走向投石机阵列。一百二十个陶罐整齐码在木架上,红泥封口,里面是她亲手调配的辣雾弹——辣椒粉磨到飞烟,混入野葱精和沙漠蜥蜴血,密封烘烤三天,一点火星就能炸出呛死人的浓雾。
士兵们围在边上,一个个眼神飘忽。
“真能炸?”一个老兵嘟囔,“看着跟腌菜坛子似的。”
“你见过谁家腌菜坛子能熏得狼群打滚?”宋甜抄起一根长杆,戳了戳最前头的陶罐,“前天夜里倒下的叛军,哪个不是眼泪鼻涕糊一脸,连刀都拿不住?”
旁边有人笑出声。
她爬上指挥战车,举目四望。风势越来越猛,沙尘已经开始遮天蔽日。
按食材共鸣感知的节奏,再过半炷香,西北风就会完全成型,正好把辣雾吹进敌军主力行进路线。
“三列梯队,间隔十步!”她大声下令,“第一波打头顶,第二波压退路,第三波封侧翼!听我号令点火!”
没人动。
她冷笑:“你们怕炸不响?还是怕风把毒吹回来?”
“我们……”一个小队长支吾,“就怕点了火,敌人冲得太快,咱们来不及撤。”
“撤?”宋甜一脚踩上投石机臂,“等他们冲到脸上了再跑?现在不动手,明天你们喝的粥里可能就是断肠草粉!”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安静。
十四阿哥这时抱着个布包跑回来,哗啦一声倒在车上:“都在这儿了,十七把,全有那道疤。”
宋甜拿起一把翻看,果然每把勺背都有同样的叶形刻痕,深浅一致,像是模具压出来的。
“不是偶然。”她低声说,“是批量做的记号。”
她把勺子扔进箱子里,盖上盖。“等这波过去,我要顺着这些玩意儿,挖出背后那一窝老鼠。”
远处轰隆一声,地皮微微颤动。
斥候骑马冲进营门:“报!叛军先锋距此八里,已列阵推进!”
宋甜抓起火把,跳下战车:“所有人,装弹!点引线准备!”
风越来越大,黄沙扑面,睁眼都费劲。士兵们哆嗦着手点燃引信,火星噼啪作响,在狂风中忽明忽暗。
“稳住!”她吼,“等沙暴罩住他们再放!”
话音未落,一道黄墙似的沙幕从天而降,瞬间吞没视线。天地一片昏黄,连近在咫尺的旗杆都看不见了。
就是现在!
她猛地挥下火把。
“放——!”
百余名士兵同时拉动机关。陶罐呼啸升空,在沙暴中划出沉闷的破风声。紧接着,一连串爆裂声从敌阵方向传来,像是豆子在热锅里炸开。
“炸了!炸了!”有人激动大叫。
宋甜眯眼望去,虽然看不清细节,但从风向传来的咳嗽声、惨叫声就知道——成了。
辣雾正顺着风势灌进敌军队伍。那些平日凶悍的叛军,此刻像被泼了滚水的蚂蚁,乱成一团。
有人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有人拔刀乱砍同伴,还有人直接跪地干呕,连兵器都丢了。
“东南角!”她翻身跃上马背,抽出腰间几枚小陶丸,“埋缸的地方,给我盯紧了!”
她策马疾驰而出,风沙打得脸颊生疼,跑到预定位置时,果断将陶丸砸进沙地。
几声闷响后,酸腐气味迅速扩散——那是她用腐盐和发酵羊奶调制的陷阱引信,只要踩破陶壳,脚底立刻溃烂流脓。
不出十息,已有数名敌兵踏中机关,惨叫着倒地翻滚。
“开胃菜上完了。”她勒马回望,“主菜还得靠风。”
突然,马蹄一滑,前腿陷进一处松软沙坑。她身子前倾,差点摔下马背。
就在这刹那,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寒光从斜刺里闪出。
弯刀直取后心。
她猛拉缰绳,马匹嘶鸣着扬起前蹄,堪堪避开一刀。但那人动作极快,落地即扑,第二刀已贴着肋骨划过,割破了衣裳。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风沙中掠出。
剑光一闪,金属断裂声清脆响起。
偷袭者的弯刀齐根而断,整个人被踹飞出去,撞在一块岩石上,当场不动了。
胤礽站在她马前,玄色披风猎猎翻飞,手中长剑滴着血。
“谁让你冲这么前?”他声音低,却压得住风沙。
宋甜喘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瓶清水递过去:“殿下,您左脸沾辣雾了,再不擦要肿。”
他一愣,伸手抹了把脸,指尖果然泛红。
周围还在爆炸声不断,残余叛军四处奔逃。十四阿哥带着骑兵从侧翼杀出,旗语一闪,表示东南陷阱全部触发。
胤礽没接水瓶,而是伸手把她从马上拽下来:“下次想冲,叫我去。”
“我不冲。”她拍拍马脖子,“我是去补最后一道味。”
“什么味?”
“绝望的味道。”她望着敌阵方向,“人被打趴下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还能打,却连站起来的念头都没了——这才算彻底输了。”
胤礽沉默片刻,终于把剑收回鞘中。
“你不怕?”他问。
“怕啊。”她拧开水瓶喝了一口,“可饭还没做好,总不能让客人饿着等。”
远处沙暴渐弱,但仍有零星陶罐在空中炸开,辣雾如红烟弥漫。
几名叛军将领试图重整队伍,刚站出来就被呛得连连后退,一人甚至一头栽进自己人堆里。
十四阿哥策马奔回,远远喊:“宋姐!西北坡发现丢弃的陶片,全是带划痕的银勺碎片!他们用来当信号!”
宋甜点头,从怀里掏出最后一个未发射的陶罐,轻轻摩挲封泥。
“找到了就好。”她说,“接下来,该请他们尝尝新配方了。”
胤礽站在她身侧,目光扫过战场。残敌仍在挣扎,但阵型已彻底瓦解。
风忽然停了一瞬。
她抬起手,把陶罐递给身后士兵:“换料重装。加两倍蜥蜴血,封口用猪油——我要让他们闻着香,死得快。”
士兵接过罐子,转身就跑。
十四阿哥跳下马,拍了拍满是沙土的靴子:“我说,能不能先让我吃口热的再干活?”
“不行。”她瞪他一眼,“饿着才清醒。”
胤礽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拂去她肩上的沙粒。
“你也一样。”他说,“别死。”
她咧嘴一笑:“我还得给您炖汤呢。”
话音未落,地面又是一震。
远处沙丘后,隐约有鼓声响起。
她眯起眼。
新的队伍正在逼近,旗帜虽模糊,但行进节奏整齐,不像溃兵。
“不是残部。”十四阿哥握紧刀柄,“是预备队。”
宋甜从腰带抽出一把新银勺——这是她今早特制的,勺底刻了个小小的“宋”字。
她把勺子插进沙地,正对着敌军来路。
“让他们过来。”她说,“我这儿还剩三十七罐辣弹,够办一场送行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