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陈云杉还真没想好接下来要让姚湘做什么。
刚才她一番表现,委实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这会都还没彻底回过神来呢!
“在你眼里,我就有这么精明算计?觉得出了些钱,就能随意不分日夜的使唤人了?”
姚湘一脸茫然。
她眼里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跟她拿他的钱替他办事,有什么关联吗?
“三公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那我就先回去歇着?”
陈云杉看她探究的眼神,就知道她压根就没把自己的示好往心里去。
竟是这般的不识抬举呢?
嘴角噙了一丝苦笑,坦然点头道:“今日你辛苦了,好生回去歇着吧,有事我自会传人过来吩咐。”
姚湘不等他话全部说完,便痛快的应了一声,迈着轻快的步子,瞬间便溜了个没影儿,只留陈云杉独自一人在冬日深夜的寒风中凌乱。
他抬头看了看天,一轮明月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乌云显了出来。
月光柔柔的,照得满园都透着淡淡的亮。
走夜路都不用打灯笼的感觉,甚好。
姚湘回房洗漱之后,这才感觉疲惫阵阵袭来。往床上一倒,便很快进入梦境。
模糊中,她好像回到了那个,让她无比窒息,又终生难忘的逃难途中。
姚家原是定了要满门斩首的,听说是宫里贵妃娘娘在春恩殿前跪了两天两夜,这才求得皇后亲自去到御前,替姚家女眷们开了口。
天恩浩荡,改斩首为流放潭洲。
若这些犯官家眷早知道流放途中会遭遇什么,只怕是会情愿与她们的父兄子侄一道,在京城午门外被斩首了事。
那天晚上,她被饿醒了,勉强拖着早已经磨出血泡的双脚,起来找吃的。
押送奴犯的差役们自是睡在瓦屋里,夫人小姐们头顶也有帐子围着,而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胡乱缩在树根下,在风里凑合着就是一夜。
她听到那边的帐子里有动静,一时好奇,便走过去瞧。
“拿开你的脏爪子休要碰我!我好歹也是犯官家眷,你们如此禽兽行径,就不怕我一纸诉状告到京城吗?!”
她认得这个声音,这是姚老爷的大夫人徐氏。
那时徐氏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肤白貌美,气度雍容。
很快,又听见“啪!”的一声掌掴,接着便是男人恼羞成怒的喝骂声。
“臭婊子!死到临头还跟我摆官太太的谱儿呢!也不看看眼下是个什么情形!爷们好意抬举你一回,你不感恩戴德好生伺候,竟还敢谩骂还手?当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很快有差役接话道:“别同她废话了,这娘们是块硬骨头,咱们哥儿一起上,她还敢不从?!”
帐子里一阵撕扯打闹,声音很快传了过来。
她吓坏了,连忙手脚并爬着去喊她爹。
“爹,你醒醒,你快醒醒!”
周瑞被吵醒,很是有些气性,伸手打了她两下,喝斥道:
“你叫魂呢!见天的赶五十里的路,只这能睡上一会的功夫,你个扫把星还来讨不安生。再吵,再吵明日就把你扔到河里喂鱼,还省了口粮能多对付五里路!”
她也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急道:“爹,快过去瞧瞧,夫人好像被那几个差役给欺负了!”
徐氏待她不错,在府里时就常常让身边的大丫鬟给她拿果子吃。
有次见她趴在窗台上偷听公子小姐们读书,便让人给她在书房墙角也支了张桌子,坐着一同听夫子讲经。
她自打出生起,就爹不疼娘不爱,从没感受过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也从不爱与人交流。
徐氏是头一个,让她发自内心的,想要靠近的人。
她不想这么一个神仙妃子似的人物,被那群恶毒的差役们玷污。
周瑞听了,伸了脖子朝那边看,很快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叹着气道:“哎,逃不掉的!只当没看到吧!”
已经接连走了十来天,早就远离了京城。这荒郊野外的,路上发生什么事,连天王老子都管不了。
说罢,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又睡了。
她不想放弃,又接着推她爹,突然听到帐子那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声。
“啊!我的耳朵!这贱人竟敢咬我!看我不宰了你!”
所有人都被惊醒了,全都起身去看,只见一个差役捂着耳朵从帐子里面跑出来,手指缝里全是血。
他回到屋里,很快提了把刀出来,冲进帐子便是几声手起刀落,但里头再没传出一声叫喊。
随行一同被押送的,还有十多个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出声质问的。
他们全都不约而同的闭上眼捂住耳朵,只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差役们总算骂骂咧咧的回屋睡了,她牵挂徐氏,赶忙跑进帐子去看究竟。
徐氏浑身是血的躺在那儿,孤零零的,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
“夫人,夫人……”
她奔过去就跪了下来。
徐氏缓缓看见了她,惨然一笑,朝她伸过手来。
“周丫头……好孩子……”
她忙握紧徐氏满是鲜血的手,呆呆的问:“夫人,我怎么样才可以救你?”
徐氏笑着摇摇头:“我不中用了……但这样也好,留得清白在人间。。”
她不太懂,但心头就好似被人剜了一刀似的难受。
徐氏从腰间掏出一只黄金镶嵌祖母绿宝石的耳坠子,颤颤的递给她。
“周丫头,这个给你拿着,盼你日后,能替我好好照拂湘儿……”
她接了,又去看徐氏的脸。
徐氏朝她笑了笑,想抬手摸摸她,手却在半空中无力的晃了晃,便很快重重垂了下来。
那是她生平头一次直面死亡,巨大的恐惧弥漫着,直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天不亮的时候,徐氏被人拖出去,扔在山头上,连张裹身的草席都没有。
她跟着跑了过去,想了想,还是脱了自己满是补丁破洞的外裳,好生的盖在了徐氏的脸上,又替她整了整衣襟。
那也是她生平头一次因为伤心而落泪。
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人,终于离她而去了。
“小姐,小姐,外头都来人了,您可别再睡啦!”
姚湘陡然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如意和合洒金流苏床幔,一时恍惚今夕是何年?
小满凑过来仔细端详她,一脸诧异的问:“小姐,你怎么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