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杉几乎要拍手叫好了。
从他记事起到现在,虽然也见到有那几个不长眼的,敢公然跟祖母叫板的。
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当场便给祖母震慑了下去,余下的也无不深深为自己一时的冒失,而悔断了肠子的。
像姚湘这样,看着句句示弱,但字字都是透着明白的,可真是极少见,尤其还能叫祖母一时还不能发落的。
她就好像是在说:我知道你们是要顾全大局,才不能在一些小事上过于计较。我也可以深明大义,但这笔帐我要先替你们记下,等将来到了合适时机,你们要连本带利的补偿我才行。
陈云杉见蒋老夫人许久没开口说话,便主动出声打圆场道:
“祖母,湘儿即便有错处,这大晚上的也不好深究。等了这些时候想必您也是乏了,不如明日我再带她过来,到时任您如何发落,我都绝不帮着再求一句情可好?”
他的立场表达的明明白白的,祖母应该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若换做是平常,蒋老夫人就算是看在陈云杉的面子上,即便心里再不情愿,也会接过这个烫手的台阶。
但今日,她似乎觉得棋逢对手,酒意正酣,看表情就知道,是不打算轻易揭过了。
“你真是好伶俐的口齿,一番话说得好似都是旁人的错,你便是一点短处也无?”
姚湘心里也知道不能太强词夺理,要不然彻底得罪了这个老夫人,让她生出了必定要把自己赶出府的心思,那这三年之约便不能遵守了。
那可是白花花的五万两银子呢!
“老夫人明鉴,我知道我人小福薄,原本也不该强行申辩。今日还有脸同三公子一道回来,便是还奢望着能洗清冤屈,将来和三公子好好过日子。
老夫人是三公子最最爱重的祖母,爱屋及乌,我也不敢对您有半分不敬重和隐瞒。
还望老夫人能可怜我一腔热血和痴心,千万别把我想成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奸邪之人。
我愿对天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若有半分虚以逶迤,直叫我死后落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陈云杉听得全身汗毛竖起,这,这,这……
如果说刚刚她是张口就来,那这会子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刚才在马车里她还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会到了祖母跟前,就表现得情深义重,为了同自己长相厮守,即便明知陈府是个虎狼窝也要冒险过来飞蛾扑火了?
竟然还敢张口就发毒誓?
佩服!佩服!
姚湘说得很是激动,小肩膀跟着一抽一抽的,似在偷偷哭鼻子。
她都不用抬头去看,也知道陈云杉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精彩万分。
哼!做戏不做全套,那还怎么叫人意犹未尽呢?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要真是如此,那为何这世间的邪恶怨毒永远就没有消停过?
她可曾主动陷害过任何人?可这打一出生就开始的痛苦和折磨,身上和心上的一道道疮疤,有哪样不是真真切切的?
她早就不信赌咒发誓就能制约人那一套了,不就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吗?这有什么可讶异的?自然是说过就忘了,还用得着去当一回事?
蒋老夫人彻底无言以对了。
杉儿一开始便表明了心里面十分偏向这丫头,而她自己也十分占着道理。
虽也有错处,但今日将杉儿带进险境一事,说到底也还真怪不到她的头上。
更何况她还哭得这般委屈可怜,口口声声只说自己对杉儿痴心一片。
若要再强行发落,或者硬要追究她退婚的行径,倒显得是她这个老婆子棒打鸳鸯,十分的不近人情了。
见祖母久久不言语,陈云杉觉得自己此刻不开口说点什么,也是说不过去了。
只得硬着头皮,又主动笑着打圆场道:“祖母,湘儿她也确实是知道错了,您今日是没瞧见,那赵望舒带了十来个赵府的家丁出门堵她,当街连车带马就给劫了去,孙儿这会想来都是后怕得很。
可怜她这番遭遇,全是因为我之故,这好不容易才能化险为夷,您便就如疼孙儿这般,也疼疼她一回,她毕竟今后是要同孙儿一起过日子的人呢!”
蒋老夫人低头看陈云杉连哄带劝的轻拉扯自己的袖口,这是在当着姚湘的面,在同她撒娇呢!
再去看姚湘,还是方才那副叫人挑不出任何错的模样。
心道:你就是一只刚下山的小狐狸,百炼成了精的,也要知道知道,聊斋里还有黑山妖。
你究竟是忠是奸,那咱们就来日方长!
再开口时,已经换上了副亲和无比的慈爱面孔,赶忙吩咐身边的方嬷嬷去搀姚湘起身,也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握着两人的手不住的道:
“天可怜见的,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我眼皮子底下竟然遭了这样大的罪。
我是个老眼昏花的,竟然没能提前知晓,真真是叫你受了莫大的委屈了。
你对杉儿的心意,我也明白了,赵家的事,也自有我来替你做主,今后你只当没这回事,将心放宽,好好将养着才是。
这会子夜深了,先让衫儿送你回院子歇下,咱们祖孙两个,得了空再到一处说话。”
姚湘巴不得赶紧脱身走人,含着眼泪,忙不迭又朝蒋老夫人千恩万谢了一番,才转身出门。
方嬷嬷又是亲自送他们出了朱华堂,等道了谢,再转身的那一刹,姚湘同时就收了伏低做小的脸色,大步流星的,就走了在陈云杉的前头,大有反客为主的味道。
陈云杉心头只觉得好笑,加快两步上前低头问她:“看不出来,你到是挺会演。”
姚湘白了他一眼:没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再不赶紧回去将息,天都要亮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三公子摆明了打算借我的手除掉麻烦,我当然也该自觉些,不叫三公子觉得这钱花得不值当不是?”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时省心。
陈云杉心头赞许,面上却也是不显露山水,“退婚一事,在祖母这边应该是过了关,母亲那边不足为虑。至于父亲那边,我自会另外想法子,你便不用操心了。”
姚湘听话听音,笑着反问:“三公子给我许了那么多好处,应该不是让我坐着享清福的吧,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您不如就直接吩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