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骏得令,率部猛攻,长刀所向,挡者披靡!
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精锐骑兵的冲击,瞬间扭转了战局。
后金军原本分散抢劫,队形散乱,突然遭到来自侧后的猛烈打击,顿时陷入巨大的混乱和恐慌之中!
杨明凤指挥骑兵反复冲杀,将溃不成军的后金军分割包围。
赵俊和王大双等人如同猛虎入羊群,疯狂砍杀。
藏匿在人群中的富绶,原本志得意满的脸,早已变得惨白!
他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的援兵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凶猛。
他试图组织抵抗,但兵败如山倒,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他的军队中蔓延。
见势已不可挽回,求生意念瞬间占据上风,富绶趁乱,带着自己的一队亲兵退入巷道。
他猛地拉过身旁一个和自己身量想当的亲兵,勒令对方与互换了外套和头盔,又抓了一把血污和泥土抹在自己脸上。
这才吩咐亲兵们四散逃命,自己则顺势滚倒在地,钻进了一堆尸体下面,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复仇的明军和刚刚获得希望的青壮百姓们,对陷入混乱的后金兵展开了无情的清算。
喊杀声、求饶声、兵刃入肉声响成一片,整个泸县变成了遍地尸首的修罗场。
直到黄昏时分,战斗才逐渐平息。
富绶带来的一万大军,除了极少部分趁乱逃入山林,绝大部分被歼灭在校场和泸县城门内。
周东侥幸拣回了一条命,只是身受重伤,看到凤儿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变成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即力竭昏死过去。
杨明凤吓了一大跳,慌忙上前替他检查伤口,见伤势虽重,但都是皮外伤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让人将周东抬下去诊治后,杨明凤也顾不上休息,立刻下令救治伤员,扑灭城中大火,安抚百姓清点损失,及时修补被炸开缺口的城墙。
嘎嘎!嘎嘎!
傍晚,老鸦凄切,原本人丁兴盛的小县城,此刻却如乱葬岗一般。
明军将士、无辜百姓、后金兵的尸体堆积如山,幸存的老百姓,自发地帮着收敛尸体。
城外的山林边,百姓们和兵卒挖了许多大坑,将尸体一具具地扔进去掩埋,凄切的哭声隐隐约约,令人心中悲凉。
在夜色的掩饰下,一具“尸体”悄悄动了一下。
富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确认尸堆边无人。
趁着埋尸人没有注意这边的状况。
他如同丧家之犬般,猫着腰,迅速溜进了旁边的黑暗山林之中,没命地向塞外方向亡命奔逃。
……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泸县上空,将那白日里的血腥与焦糊气味紧紧锁在残垣断壁之间凝滞不散。
县衙后院,几盏白纸灯笼在晚风中凄惶摇曳,临时充作的灵堂里。
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将三具薄皮棺木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杨延书瘫坐在棺木前的蒲团上,背脊佝偻得像是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他身上的官袍沾满了尘土和暗褐色的血渍,那是白日里被殴打的痕迹,更是他搂抱妻子尸体时沾染的血迹,此刻早已干涸发硬,像一块块烙铁烫在他身上。
他的脸是灰败的,眼窝深陷,瞳孔里没有一丝光,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崩裂与无法承受之重。
一日之间,举案齐眉的妻子惨死刀下,供养自己考取功名的岳家二老反抗鞑子时被刺身亡。
家,彻底碎了!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杨明凤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了进来。
她一身劲装未换,上面到处是刀剑割破的撕口和凝固的血垢,额发被汗水与血水黏在脸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疲惫、哀恸,以及不容摧折的坚毅。
她挥手让眼圈红肿的堂哥杨兴鹏和杨兴业暂时退到门外,自己缓步走到杨延书身边。
“二叔。”她的声音沙哑,带着鏖战后的疲惫,却刻意放得轻缓。
杨延书毫无反应,连眼珠都未曾转动一下,仿佛一尊被抽离了魂魄的泥塑,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杨明凤静立片刻,灵堂里只有烛芯噼啪的轻微爆响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她看着二叔那彻底被击垮的模样,心口像是被巨石堵住,酸涩难言。
半晌,她开口劝道:“二叔,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二婶性情刚烈,宁死不受辱,她走得不屈。杨大爷和杨大娘亦是随婶婶而去,免受这乱世流离之苦。
他们若在天有灵,定不愿见您如此消沉自毁。
他们最放不下的,必然是两位堂哥,还有受了惊吓的堂姐。
如今泸县一片狼藉,正是需要您安抚百姓,重整旗鼓的时候,您无论如何不能倒下啊?
泸县需要您,您的儿女也需要您,您一定要振作起来!”
她微微侧头,看向门口。
杨兴鹏和杨兴业咬着嘴唇,强忍泪水,端着几乎凉透的药碗走进来,噗通一声重重跪在父亲面前,药汁溅湿了衣摆。
“爹!”杨兴鹏的声音,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的沙哑和无法抑制的哭腔。
他抓住父亲冰冷僵硬的手,“您看看我们!爹!娘不在了,外公外婆也不在了,您就是我们的天啊?
您不能塌!妹妹她……她一直哭,喊着要娘……爹,您去看看她吧,求您了?”
杨兴业此刻已是泣不成声,只会重复着:“爹……起来……爹……”
儿子们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手背上,那微弱的温度和绝望的哭求,像一根尖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杨延书麻木的心湖,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从烛火上移开,掠过儿子们年轻却写满惊惶与悲恸的脸庞。
最终,落定在杨明凤那双沉静如深潭却燃烧着暗火的眼眸上。
“振作?”他的嘴唇干裂,翕动了好几下,才发出破碎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自嘲与绝望,“如何振作?城破……家亡……妻死岳丧……我……我这个县令,护不住妻儿,保不住百姓,还有何颜面……谈振作?我读的那些圣贤书全是狗屁……”
“正因城破家亡,妻死岳丧,才更要振作!”杨明凤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战场上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猛地劈开了灵堂里凝滞的阴霾。
“二叔!眼泪和悲伤换不回逝者,也挡不住鞑子再次举起的屠刀!
您若就此倒下,才是真正对不起婶婶的以死明志,对不起岳家二老的托付吗?
您想让家人和泸县百姓日夜生活在对鞑子的恐惧里吗?”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屋顶,看向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知耻而后勇!我们唯有让泸县筑起更高更厚的城墙,练出更多更猛的兵。
让库房里堆满粮草军械,让每一个鞑子听到泸县的名字就胆寒!
唯有变强!这样才能让这片土地再也不会被铁蹄践踏,让这样的惨剧永不再发生!
这才是您身为县令、身为人父、身为男人,现在最该做的事,这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在杨延书的心上。
他看看跪在地上仰望着自己,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期盼的儿子,再想想白日里女儿那凄厉的哭喊和校场上地狱般的景象。
复杂汹涌的情绪在他死寂的眼底疯狂交织、碰撞。
良久,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沿着他憔悴的脸颊滚落。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撑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杨兴鹏和杨兴业慌忙起身一左一右扶住他。
他借着力站直了身体,虽然依旧虚弱,脊背却努力地挺直了一些:“凤儿……你说得对!我不能倒,泸县不能倒……”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破碎,带上了一丝沉痛的力量。
他看向两个儿子,深吸一口气,“兴鹏,兴业,起来。药……为父待会儿喝。
先,先随我去看看你们妹妹,然后……去前衙。”
他的目光越过儿女,投向门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有他未能守护的子民和需要重建的家园。
……
杨明凤离开灵堂后,先二叔一步,去看望情绪极其不稳定的堂姐杨兴娇。
这个曾经傲娇又顽劣的小姑娘,此刻蜷缩在床榻最里的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身上那件原本精致鲜艳的罗裙,此刻沾满了污渍和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母亲的血迹,刺目惊心。
她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苍白得透明,眼神空洞呆滞,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备受创伤的躯壳。
“娇娇姐。”杨明凤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声音柔和得近乎叹息。
杨兴娇似乎被这声音惊动,猛地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聚焦,认出是杨明凤时,那呆滞的眼神瞬间被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疯狂的怨恨和迁怒所取代!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弹起,尖叫着扑向杨明凤,尖利的十指直朝杨明凤的脸抓去。
“是你!都是你!杨明凤,你为什么不来早一点?
你为什么不再快一点?如果你早来一刻,就一刻!我娘就不会死!
她就不会被那个畜生杀掉!是你!是你害死我娘的!
你这个扫把星!瘟神!你滚,滚啊!我不想看见你!”
她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失去至亲后彻底的崩溃和宣泄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