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他们说了无数次,此刻听来讽刺又恶毒,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杨延禄刚刚挺直不久的脊梁。
“快点把银子给我!”杨金根也学着他爹娘的样子,理直气壮地跺了跺脚骂道:“不然我死了,你们杨家就断根了。”
看着眼前这仿佛讨债小鬼一般的侄子,杨延禄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们的帮扶,根本换不来感恩和兄弟情深。
有的只是被他们当做理所应当的供养工具,无限度地供养他们而已!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怒火,混合着酒气和方才在宴席上被隐隐排斥的憋闷,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
就在冯氏的手指伸进他衣襟的瞬间,杨延禄猛地向后一步,狠狠打开了冯氏的手!
“够了!”他发出一声暴喝,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我的钱!凭什么给你们保管?”
这一下,几人都愣住了!
冯氏捂着手,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
杨延宝和周氏也傻了眼,他们从未见过温吞懦弱的大哥敢如此反抗。
冯氏最先反应过来,顿时捶胸顿足,使出惯用伎俩:“反了!反了天了!杨延禄你这个不孝子!你敢打你娘?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生下来就该掐死你,哎呀我的老天爷啊……”
周氏也跟着撒泼,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没天理了啊!当官了就不认穷亲戚了啊!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若是往常,杨延禄早已被这阵势吓住,忙不迭地妥协认错,但今天,这二人的撒泼打滚,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点燃他所有委屈和愤怒的火星。
他看着老娘那张因贪婪和咒骂而扭曲的脸,看着弟弟弟媳那副吸血鬼般的嘴脸。
过去几十年被忽视、被压榨、被理所当然索取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就要一直付出?
凭什么自己的女儿就是路边的野草,凭什么他杨延宝的儿子就该如珠如宝?
自己的功劳自己的钱,凭什么要填这些无底洞?
“闭嘴!”
杨延禄眼睛赤红,指着冯氏的鼻子,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娘!你口口声声生我养我,可你除了没完没了地问我要钱贴补老三,还给过我什么?啊?
从小到大,你疼过我吗?我从墩堡回家休沐,你可问过我一句辛苦吗?
你眼里只有老三,只有他生的这个‘香火’!
他杨延宝是个废物,啃老啃兄的废物,你们一家子都是吸附在我身上的蚂蟥!”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冯氏和周氏都忘了哭嚎。
杨延宝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嗫嚅着说不出话。
“还有你!”杨延禄猛地转向周氏:“我告诉你,这是我拿命换来的赏钱,跟你们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再敢胡搅蛮缠,别怪我不讲情面!”
“你…你想怎样?”冯氏色厉内荏地尖叫。
“我想怎样?”杨延禄冷笑一声,积压的怨气找到了宣泄口,思路也变得异常清晰,他冷酷地说道:“这佑军堡,现在是我杨延禄说了算,护卫!护卫呢?”
他猛地提高嗓门大吼一声。
附近巡逻的几名堡内护卫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是碍于是杨小旗的家事不敢靠近,此刻听到召唤,立刻跑了过来。
“小旗大人,有何吩咐?”
杨延禄指着目瞪口呆的老娘和弟弟一家,厉声道:“把这三个人给我拉开!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们靠近我。
他们再敢公然纠缠、撒泼闹事,视为扰乱堡内秩序,一并撵出堡去。”
他特别盯着老三杨延宝,一字一句道:“特别是你,杨延宝!再敢撺掇娘来生事,我先打你一百军棍再说,你们一家全都给我滚出佑军堡,我说到做到!”
护卫们虽感诧异,但军令如山,立刻上前,还算客气地将冯氏、杨延宝和周氏拉到一边,与杨小旗隔开一段距离。
周氏还想叫骂,被护卫一瞪,吓得把话咽了回去,杨金根更是吓得哇哇大哭。
冯氏彻底懵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气势汹汹的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她赖以掌控大儿子的“孝道”利器,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
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丝被彻底撕破脸皮的仓皇。
杨延禄看着被护卫制住、哑口无言的老娘和弟弟一家,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痛快的舒爽。
原来,拒绝和反抗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所谓的亲情,在利益面前如此不堪一击,他们从未真正心疼过自己,只想榨干自己的血汗!
一股冰冷的明悟,刺穿了他多年来对亲情可怜的期待。
既然谁都不真心对他好,那他何必再为别人活着?何必再委屈自己?
人,还是要学会自己对自己好!
他摸了摸怀里的银票,这钱,谁也别想再拿走一分!
他杨延禄,要自己享受!
他要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他要把过去亏欠自己的,全都补回来!
杨延禄最后冰冷地扫了那几人一眼,不再理会他们的反应,猛地转身,大步离开。
看到老大冷酷地决绝而去,冯氏哭倒在地上:“呜呜!完了,全完了!老娘就说不要这么心实吧,一下子要他一千两银子,他哪里肯给,这下子把鸡杀了,哪里还有蛋吃?”
“娘,别哭了!你到底是他亲娘,他就是不管我们一家,也总得管你不是?”杨延宝心存侥幸地拉起老娘说道。
“是啊,娘!等他消消气,过两日你再去寻他道个歉,总能让大哥回心转意的。”周氏也装模作样地替婆婆拍了拍身上的灰。
若不是这老婆子还有点用,她早就把她撵出去了,一顿吃恁多,还专拣好的吃。
“祖母,你不是说杨家的财产都是我的吗?你是不是骗人的,大伯都不听你的话?”
杨金根不耐烦地埋怨道:“他家那几个丫头片子可恶得紧,上次打饭还故意不肯给我加菜,你也不管管她们!”
“哦,谁敢不给你加菜了?”冯氏本就窝了一肚子气,这下子火气一下子就炸了。
“还有谁!还不是杨明珠呗,成天抱着个账本人模狗样地到处监督人干活。”周氏妒忌地骂道:“其实就是个爬床的烂货,还以为别人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