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如此黑暗?”杨明凤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王朝的覆灭,必定是从上到下的腐烂导致的,只是苦了老百姓。
“是,已经是看不见光亮的世道了!”
少女叹了口气,满脸苦楚地说道:“我哥在时,尚能护住我和娘的安全,我哥一死,怕是这里待下去就不安全了!”
“那你们作何打算?”杨明凤仔细打量这少女,见她模样秀丽文雅,只是身子略显单薄,穿一件棉布的碎花袄儿,谈吐间透出一股子书香气,应该是个识字的女子。
“我和我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少女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喃喃自语道:“外面到处都是流民,我们是两个弱质女流,手里也没有多少银钱,只怕走不了多远。
可是不走,屯子里那恶妇两口子,又始终对我们母女不怀好意。
前儿那狗男人还上门来调戏我娘,被我们母女拿刀撵了出去。
只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如今我和我娘睡觉都轮换着睡,身边随时都备有柴刀,只怕一个疏忽,就让那恶贼得逞了!”
杨明凤听得糟心,忍不住气愤地问道:“好歹屯子里还有其他人,他们都不管这事吗?”
“哎!也不能怪他们不管。”
少女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屯子里除了恶妇一家子走了关系没成军户,其他人家都是军户。
家里青壮都被征走了,且十之八九都死在战场上,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如何敢管那身强力壮的两口子?”
“姐姐,要不是你和你娘到我们佑军堡来吧?”杨明凤诚恳地说道:“我们堡里收留流民种地,大家抱团求存,没人敢欺压你们。”
“你,你是佑军堡的人?”突然那少女神情激动地瞪着她,语气怪异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佑军堡的人,你为何突然问我的名字?”杨明凤见她神情有异,便没有直接回答。
“那佑军堡的恶贼杨延禄,你可认得?”少女直直盯着杨明凤,眼神里透出仇恨的光芒。
杨明凤被盯得遍体生寒,看这少女的样子,像是与老爹有深仇大恨!
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与杨延禄有仇?据我所知,杨老爹为人正直,很少与人结仇才是?”
“哼!”少女冷哼一声,仇恨地说道:“为人正直,还能随意纵女杀人吗?要知道被杀的人后面,可是有一家子人要养活的。”
“纵女杀人!”杨明凤脑袋里仿佛一声闷雷炸响。
她突然想到先前那老人说最里面那家人,原本有个儿子当伍长的,难道这家人死的儿子是牛山堡的伍长“瘪犊子”。
可她仔细打量这斯斯文文的女孩子,又联想到那憨头憨脑被人当枪使的“瘪犊子”,怎么也不像是亲兄妹啊!
“你,你哥是谁?他叫什么名字?”杨明凤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地问道。
“我哥是牛山堡的伍长项安,他老老实实地干了这么多年才当了个伍长,凭什么就给那杨延禄的女儿杀了?”少女满脸气愤地瞪着杨明凤问道。
“项安?”杨明凤问道:“牛山堡伍长不是瘪犊子吗?”
少女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哥太老实,别人就给了起了个瘪犊子的绰号。”
“我想你应该不了解你哥死的真正原因。”
杨明凤叹了口气说道:“那日鞑子来攻打佑军堡,狼烟燃起来后,周围没有一个墩堡前来救援。”
“这跟我哥有什么关系?”少女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情绪激动地说道:“难道就因为无人救援,就得怪在我哥身上,就要迁怒一个无辜的人吗?”
杨明凤压抑着情绪,一字一句地说道:“整件事,我将来龙去脉告诉你,你再做判断行吗?”
“哼!”少女满身是“刺”地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去不看她。
“当时情况危急,若再不主动出击,佑军堡内百姓和军卒都将性命不保!
杨延禄无法,只能只身涉险将十来个鞑子引入陷坑。
索性老天保佑!此计成了,鞑子只余俩人侥幸逃脱。”
杨明凤说道:“福兮祸所依,这坑杀的十来个鞑子竟然成了附近几个堡争抢的战功。
杀敌的时候他们不来救援,抢战功的时候,全都来齐活了。”
“不可能!我哥那么老实,怎么会带人来抢战功?”少女将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她怎么也不能将老实憨厚的哥哥和抢战功的卑鄙小人联系在一起。
“你哥哥不是来抢战功,那怎么巴巴儿跑到佑军堡的地盘上被人杀了?”
杨明凤神色平静地看着她,不愠不怒地说道:“此事几个堡的墩军都是证人,况且当时吴总旗也来了,不可能为假。”
少女的脸一下子红了,憋了半天怒瞪着杨明凤说道:“即便我哥哥抢战功不对,佑军堡的人也不该杀了他!”
杨明凤脸色一沉,稚嫩的童音带着一股不绒反驳的力量:“不该杀了他?你哥可从没想过给别人留活路。
当时刘叔与他打斗,看到我被那李瞎子围杀,刘叔着急来替我解围,谁知你哥拿刀在后面偷袭!
我一急之下,纵马跃过去踢在你哥身上,他当场就死了。
即便再来一次,我也诀不后悔踢死你哥,救下刘叔。”
“你……你就是杨延禄的女儿?”少女声音颤抖地问道,眼前这小丫头的话对她冲击实在太大了。
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在自己眼里老实憨厚的哥哥,在别人眼里,竟然是杀良冒功的恶贼。
啪!
一声竹筐落地的声响传来,杨明凤转身看去,却是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眼睛通红地站在那里哭泣,地上是一个翻滚的竹筐,草撒了一地。
“娘——”少女哭着扑入了中年美妇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杨明凤静默无言,心里也不好受,这事她无错,但是她有愧!
毕竟是因为她的痛下杀手,毁掉了两个女子的依靠,也毁掉了一个好好的家。
哭泣片刻,中年美妇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拉着女儿过来与她施了一礼道:“此事是小妇人教导不严,才让吾儿干出这等杀良冒功的勾当!不怪你们,都是小妇人的错,还望你父亲不要与小妇人一般见识,原谅则个。”
杨明凤见这妇人知书识礼,心中的愧意更深,忙还礼道:“婶子,此事我亦有愧!当时若是多些战场经验,或许我也能找到其他解救办法,不至于如此冒失了。”
“娘!虽然哥做得不对,但她杀了我哥,到底是咱们仇人,你跟她道歉作甚?”少女依旧恨恨地瞪着杨明凤。
“姝儿,你忘记娘的教导了吗?”妇人板着脸训斥道:“做人要清清白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能坠了咱们项家人的风范。”
“是,娘!”少女虽心有不甘,到底还是迫于母亲的压力,只得勉强应了一声。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妇人打量着杨明凤问道。
“我是佑军堡杨小旗的小女儿,叫杨明凤。”杨明凤见这妇人明礼,便也十分客气地说道。
“哦,凤姑娘来此何为?”妇人面色有些警惕地问道。
杨明凤知道她怕自己来此找麻烦,便说道:“我娘亲身子不好,来这庄子上寻人买些鸡鸭回去给我娘补补身子。”
“鸡鸭!”妇人愣了一下,说道:“我家倒是养了不少,你要买多少只?”
“娘,别卖给她,咱们自己吃。”少女不待见地瞪着杨明凤,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婶子,您愿意卖多少只,我便买多少只。”
杨明凤没有在意那少女的敌意。
这女孩子心眼不坏,她只是因为自己杀了她哥哥,心里对自己有疙瘩,一时半会还放不下芥蒂而已。
“那我家有十五只鸡,二十只鸭,你要吗?”妇人问道,她想要把这些变成现银,尽快带着女儿搬出这个屯子。
“要!”杨明凤原本要不了那么多,但是考虑到这俩母女的困难,便一口答应下来。
“那好,不分鸡鸭都是五十文一只,我和姝儿去绑好,你可带得走?”妇人急忙问道道。
“我一人带不走,需得回去叫俩人来帮忙。”杨明凤迟疑了一下,准备回去叫宋鹞飞俩兄弟过来帮忙。
“那行!你先回去带人来吧。”妇人打算卖了钱,明儿就带女儿走。
她现在是越在屯子里待下去,越没有安全感,那王泼皮两口子整日里打她和女儿主意,让她总感觉心惊肉跳。
“好!”杨明凤爽快地点了点头,调转马头跑了两步,又调头回来对那妇人说道:“婶子,你们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来我们佑军堡。
今年我们那里几个堡合并,要招收很多流民种地,在第一季粮食没出来前,我们包食宿的。
在我们堡里食宿不愁,也没人敢欺负你们,你们还可以跟着学骑射保护自己。
我们堡里男女平等,以后会请先生来教书识字,你们要是识字,也可以应聘做账房和先生。”
“女的也可以做先生和账房吗?”妇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我可以做账房吗?”少女一下子激动起来,她识字,母亲还教了她术数,算账记账完全没有问题。
“我们堡里男女平等,男人做的事,女人也可以做。”杨明凤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只要你们能通过考核,就能做账房和先生。”
“娘,要不我们去佑军堡吧?”少女抓紧了母亲的手,期盼地说道。
“凤姑娘,这先生和账房有工钱吗?”妇人迟疑了一下问道。
“现阶段没有,等日后佑军堡重建好,第一批粮食收上来,堡中流民不在吃公食,各家自己开伙,就得给堡中账房、先生、木匠等发放工钱了。”杨明凤想了想,仔细说了一下初步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