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支富商的车队被大群饥饿的流民团团围住,车队护卫还想挥刀驱赶,却瞬间被汹涌的人潮淹没。
车上的绸缎、粮食被一抢而空,那穿着锦袍的富商哭天抢地,扬言要报官却无人理会,转眼间又被抢的只剩一身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与那些流民无异。
杨明凤看到这如同蝗虫过境的一幕,默默放下车帘,心中凛然。
她清楚地知道,若非自己身边有宋鹞飞率领两千精锐兵马形成强大的威慑,他们这一行人的下场,恐怕比那富商好不了多少。
在这完全失序的环境下,律法和道德已然崩坏,当生存成了唯一的需求,人就已经和野兽无异了!
“加速通过,不得停留!”宋鹞飞果断下令。
两千骑兵保持着警戒阵型,在流民复杂而畏惧的目光中,快速穿行。
进入宣府境内后,情况并未好转,流民数量有增无减,官道两旁几乎找不到完整的村落。
到处是被流民洗劫后的空村,焚烧后的残垣断壁,为了活下去的流民们,抢劫村民富户,凶残程度并不亚于鞑子屠村。
眼看天色将晚,杨明凤一行好不容易在一处相对荒僻的地段,找到了一個尚且完好的驿站。
这驿站看起来颇为陈旧,门楣上的漆皮剥落大半,旗杆也歪斜着,但相比于野外露宿,总算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驿站里只有一个老驿丞和一个看起来有些木纳的汉子,见到这么大一支兵马到来,二人吓得战战兢兢。
“军……军爷,驿站狭小,恐怕……”老驿丞搓着手,面露难色。
“无妨,我们自有安排,只需给我们腾出几间干净房间,再准备些热水吃食即可。”宋鹞飞摆了摆手,示意亲兵接管驿站的防卫,让两千兵卒在驿站外空地扎营。
“这……怕是有些难啊!”老驿丞一脸为难地说道:“我们驿站的粮饷已经三个没有拨下来了,如今咱这驿站还是借的娄大户的粮食,也只剩三升黍米。
我二人每日里弄些野菜熬糊糊,想着熬过这月,看看饷银能不能发下来?”
“没粮食?”宋鹞飞脸色唰地沉了下来,他这两千骑兵可都是靠拿着老爹的总兵文书,靠着沿途的驿站补给的。
这没粮食,难道要让两千兄弟饿着肚子赶路吗?只怕时间长了,得引起哗变!
“是啊,军爷!我二人看军爷带兵来此,还想向军爷求援呢?
若是再无粮饷发放,我二人只怕要饿死在这里!”那木纳的中年汉子一脸无奈地说道。
“你们向娄大户借粮,他家可有够两千人食用十日的粮食?”温子瑜走过来问道。
“有,有!娄大户家距离这里三十多里地,方圆百顷都是他家的地,家里粮食堆成了山,附近的村民都是他家的佃户和雇工。”
那汉子躬身哈腰地说:“若是军爷要向他家借粮,小的可给你们带路,不过事成之后,可要分一石粮食给我二人活命?”
“你这要求也合理,那就带路吧!我去给他买些粮食。”宋鹞飞转身欲走。
“慢着!”杨明凤仔细观察了那驿丞和木纳汉子,虽说二人瘦是瘦,但精神气却是极好,且毛发光亮、眼睛有神,不像是每日吃野菜糊糊充饥的状态。
那日日吃野菜糊糊和野菜窝头的状态,她刚穿过来的时候深有体会,基本走路打漂,眼睛无神,胃里像是藏了一头饿狼。
哪里能像二人这般精神,显然此二人说了慌!
若是因为他们藏了粮食说谎倒还好,倘若是这二人有其他谋算,宋鹞飞随他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就有些危险了!
“凤儿,还有事吗?”宋鹞飞停下脚步,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将士们行了这一日,水米都不曾沾牙,早已经焦渴难耐。”杨明凤寻了个理由说道:“咱们马车里还有两石粮食(约摸四百来斤。),几只火腿,暂且熬些肉粥给将士们对付一顿!”
“啊!那可是小爷我带的江南胭脂米,是供给咱们路上吃的,你给他们吃了,咱们吃啥?”温子瑜一听就急了。
寻常饭菜他可入不了口,没这胭脂米可怎么活?
“将士吃啥,我们吃啥!”杨明凤白了他一眼,批评道:“要是带兵的将领都搞特殊,那下面的人自然不会效死,与士卒同吃同住,是做为一个统帅的基本素养。”
“对!咱们确实不能搞特殊,表弟,你还是暂时忍耐下吧!”宋鹞飞是带兵打仗的人,自然对此深有体会,十分赞同凤儿的决定。
“凭啥?胭脂米是我带的,我又不带兵,你……你们这是强人所难!”温子瑜一甩袖子,发起脾气来。
以前,他出门两样事不能含糊:一样是方便用的嵌金盂盆不能少。
第二样就是这胭脂米不能少,不然吃不下饭。
如今受小丫头影响,前者他基本可以不用随身携带了,野外上大号也可以钻茅草丛。
但是后者他真是没办法戒掉,那些糙米、馒头、黍米……没一样能入口。
“子瑜哥,保命要紧!将士们没吃的,容易哗变,你还是忍耐一二吧!”杨明凤扯了扯他袖子,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
温子瑜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这时候确实不是挑剔的时候。
若真是搞不定这两千骑兵口粮问题,甭说自己那两石胭脂米,就抢大户这种事,也得闭着眼睛干!
“好吧好吧!煮吧!不过好歹给我留十升熬粥喝。”温子瑜不得不挥了挥手,妥协道。
“呵呵!凤儿替将士们谢谢子瑜哥,等到了京都,凤儿请你吃大餐!”杨明凤笑着给他拂了一礼。
“这我可记住了!你可不许反悔,我到了京都要去飞仙楼。”温子瑜眼睛一亮,笑道:“那里可是有琼花酿,一杯便可值千金!”
“子瑜哥,你这是安心让我破产啊?咱说好了,不能超过醉仙楼的标准,一桌酒宴不过五百两。”杨明凤肉疼地说道。
“小样!就知道你抠门,不会请我去飞仙楼的。”温子瑜冲她扮了个鬼脸,转身去让手下搬米下车。
“粥你们先熬着,我带几个人去娄家买粮,不然明儿咱们又没存货了。”宋鹞飞急着去买粮,命人去牵自己的马。
“对对!要买粮就早些过去,那边路险,天又快黑了,万一遇到狼群就麻烦了。”那木纳汉子也催促道。
杨明凤不动声色地打量那木纳汉子问道:“这宣府平原大坝的,怎得路险,又怎么会有狼群?”
“嗨!娄大户为防止被人打劫,将房子建在附近的延岭山崖上,要上去路极为陡峭,稍不注意就会摔下来成残废。
至于狼群嘛,是那些流民的尸首引来的!吃过人肉后,狼眼睛会泛绿光,见人落单就扑,附近村落被吃的十室九空,厉害着呢!”那汉子神情虽然木纳,但思维清晰,描述生动,这引起了杨明凤的注意。
这样的人,绝对是有一定学识的读书人,寻常老百姓讲诉事情,基本都是逻辑不够连贯,表达不太顺畅,哪里有他这般顺溜的。
杨明凤意识到这是个人物,倒值得自己与他周旋一二。
“哦,原来如此,那就更不能现在去了!”杨明凤笑着说道:“鹞飞哥,夜晚凶险,明儿一早咱们再去吧?”
宋鹞飞正待要反对,却见凤儿冲自己使眼色,他不由扫了驿丞和那汉子一眼,转口道:“好吧!就听你的,我去看看他们的粥熬上没有?”
说完,他大踏步出了驿站,去往外面将士们的营地。
“那,那小的们去给军爷收拾收拾,里面桌椅许久不来人,都已经满是灰尘了!”那汉子明显有些失望,但旋即便将这情绪隐藏了起来。
“那行!你们去吧!”杨明凤笑嘻嘻地说完,在护卫的簇拥下走进驿站大堂。
堂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桌椅都显得破旧不堪。
那木讷的汉子低着头,手脚麻利地擦拭着桌子,眼神却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杨明凤等人,目光在杨明凤手腕上的金镯子停留了好几秒。
杜江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往前站了半步,挡住了伙计的视线,他压低声音对杨明凤道:“六姑娘,这地方有点不对劲,小心些。”
杨明凤微微颔首,她早感觉这里不太对劲。
驿站地处荒僻,流民遍地却能完好保存,这伙计……看似木讷,言行举止却透着一股利落劲儿,不像是寻常驿卒。
“杜江,安排弟兄们轮流值守,夜里警醒点。”杨明凤轻声吩咐。
杜江咧嘴一笑,眼中却闪着寒光:“六姑娘放心!我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敢来触霉头!”
是夜,驿站内外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破旧窗棂发出的呜咽。
远处的黑暗中,偶尔传来几声不知是野狗还是饿狼的嚎叫,更添了几分诡异。
杨明凤和温子瑜被安排在二楼相对隐蔽的房间,门外有护卫把守,楼下大堂和院落里则驻扎着精锐士兵。
宋鹞飞则直接带人亲卫在大堂内打地铺,以免突发情况,能够及时应对!
驿站看似一切如常,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却在各人心间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大多数人都陷入沉睡时,驿站外漆黑的树林里,哔哔哔哔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缓缓向驿站周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