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仔细端详着儿子的小脸,摸摸胳膊拍拍腿,确认孩子完好无损,只是清瘦了些。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连日来的担忧恐惧交织在一起,竟让这个年近不惑的县令当场落下泪来。
“宋伯父,孩子完璧归赵,我也可以松口气了!”杨明凤卸下包袱,浑身上下都松泰了不少,忍不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宋理贤这才猛地想起救命恩人就在眼前!
他小心翼翼地将宁哥儿交给身旁激动抹泪的奶娘,随即整理了一下衣袍,竟对着杨明凤深深一揖到地,语气无比郑重甚至带着哽咽:“杨姑娘!宁哥儿多谢姑娘救子之恩!
此恩如同再造,我宋理贤没齿难忘!
日后姑娘但有所需,只要不违背道义国法,我宋理贤必倾力以报,绝无推辞!”
杨明凤连忙侧身避开,伸手虚扶道:“宋伯父快快请起!您这是折煞我了,紫韵姐与我情同姐妹,救回宁哥儿是应该的,宋伯父不必行此大礼。”
“杨姑娘不必自谦,你保住了我宋家的血脉延续,就保住了老夫半条性命啊!”
宋理贤抬起头,眼中泪痕未干,诚挚地邀请道:“你们一路辛苦,快请入城!府中已略备薄宴,为姑娘及诸位壮士接风洗尘!”
“那就有劳伯父了!我们确实连夜赶路,早已经饥饿疲累了。”杨明凤疲倦地点了点头。
她下令众人随着宋县令进了城,安排兵卒去了校场驻扎,自己与宋鹞飞和温子瑜并几个军中骨干去宋府赴宴。
入了宋府,一个人影嗖地窜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杨明凤,立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昂昂”哭了起来。
唰!
宋鹞飞和温子瑜唬了一跳,下意识地拔出刀来,却发现是丑丫紧紧抱着凤儿哭得眼泪鼻涕流,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小……姐!呜呜!你走了这么多天,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丑丫很没有安全感地死死抱住她哭诉道。
“好啦好啦,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杨明凤无奈地掏出帕子,帮着她擦眼泪鼻涕。
“我不管,以后小姐去哪,我也去哪!别把丑丫一个人丢在这里,这里好吓人啊,空荡荡的,人都没有几个。”丑丫抹着眼泪,抽噎着说道。
宋理贤嘴角抽抽了几下,无奈道:“府里确实……确实有些冷清!我妻女都在安顺城,李氏又被押入牢中,府中下人也不多。下官又要在县衙处理公务,丑丫感觉空荡荡的,也确实如此!”
杨明凤闻言,握紧丑丫的手笑着安慰道:“好,以后不丢下你!从明儿开始,我就教你一些防身的格斗术,日后你就有自保之力了。”
“多谢小姐!”丑丫这才破涕为笑。
……
宴席之上,宋理贤情绪已然平复许多,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频频向杨明凤、温子瑜和宋鹞飞等人敬酒。
待到宴席稍歇,众人散去,宋理贤将杨明凤请至书房。
他亲手奉上一杯热茶,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和认真:“杨姑娘,大恩不言谢,客套话下官不再多言。你救回宁哥儿,于我私恩深重,日后姑娘有需要我宋理贤的地方,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定鼎力支持!”
杨明凤知道,这是宋理贤在表明立场和回报的决心。
此人是个明白人,她也不绕弯子,将在茶马盐湖埋有“钉子”的事情,告知一二。
宋理贤听罢,沉吟片刻,眼中闪过锐光:“姑娘深谋远虑,下官佩服!鞑子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我大明百姓和边军当团结一致,共御强敌才是。
你只管放心,澹台县必为姑娘后盾,粮草辎重若有短缺,可随时来取。
此外,我会加紧整训乡勇,严密监视边境动向,确保一旦鞑子伐明,能及时应对……”
有了宋理贤这番明确的表态和支持,杨明凤心中更定。
她知道,救回宁哥儿,不仅仅是完成了一个承诺,更是为自己和未来的谋划,赢得了一个坚实可靠的盟友。
她举起茶杯,以茶代酒,郑重道:“如此,明凤便先行谢过大人了!愿我等同心协力,在这乱世之中,为这一方百姓,争一个太平!”
“必当如此!”宋理贤举杯相应,之后他沉吟了一下提醒道:“杨姑娘此番进京,路上要多加小心!
前日有抵报送来,宣府出现流民潮,说是陕西河南一带闹蝗灾,很多流民涌向京都。
温首辅怕流民作乱,派兵将要道给封了,把流民堵在宣府一带……”
……
杨明凤一行离开澹台县,沿着官道向京都方向行进。
越往前走,景象越发凄惨。
原本应是一片生机的田野,如今却显得荒芜而萧索,官道上挤满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
他们拖家带口,眼神麻木而呆滞,如同提线木偶般摇摇晃晃往前走,失了活人的那股子生气儿。
路边时可见倒毙的饿殍,无人收殓,任由乌鸦啄食。
孩童的啼哭声、老人的哀叹声、病者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般的画卷。
杨明凤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惨状,心情无比沉重。
“天灾人祸,苦的终究是百姓。”温子瑜在车内与杨明凤叹气道,手里却端着一两茶叶一两金的极品大红袍。
“那盛世太平,享福的也不过是权贵罢了!”杨明凤忍不住杠精地奚落了他一句。
“哎,凤儿!你老挤兑我做啥?出身权贵,那也不是我的错吧?”温子瑜有点郁闷,明明两个人好好的说话,偏凤儿时不时要刺自己一句,这总让他感觉憋得慌。
“没办法!”杨明凤两手一摊,惫懒地靠在软枕上剖析道:“咱俩观念不同,来自于咱俩出身不同。
你出身权贵,自然站在割韭菜那帮人的角度看问题。我出身平民,自然站在韭菜的角度看问题。
这点就决定咱俩的阶级矛盾,永远不可能调和。
比如你看到流民,只会觉得天灾人祸,他们真可怜!
我却看到你端着极品大红袍在伤春悲秋,毕竟你那一杯茶的银子,就能买多少粮食,救活多少人了!”
温子瑜听了这话,手一抖,差点把茶水给泼了。
“诶,一两银子呢!可不能洒了。”杨明凤赶忙接住茶杯,低头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醇香浓郁!”
宋鹞飞也被沿途的惨象给刺激到了,驱马前来狠狠啐了一口,对车内二人说道:“他娘的,这世道!当官的不作为,富商囤积居奇,逼得老百姓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