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凤冰冷的目光扫过冯氏和周氏心怀侥幸的脸，下令道：“从今日起，凡偷窃堡内财物粮食者一视同仁，都要上堡墙一线御敌，需得杀死一名敌人，方可下堡墙歇息。
偷窃财物者，其户主为主要责任人，理应带领全家上堡墙御敌，如有不从者，全家赶出墩堡，永不可入户墩堡！”
此言一出，冯氏的哭嚎戛然而止，周氏也傻了眼：此时被赶出墩堡？岂不是死路一条！
要知道附近庄子的人，要么逃往内地郡县，要么逃进佑军堡避难。
就连杨家老宅那个王妒妇都带着一家子来到佑军堡躲避，大车小车包括丫鬟婆子长工，足足来了上百人。
说起这个，冯氏到现在还意难平！
要知道她这个做妾室的，可没少受王妒妇的磋磨，现如今这老婆子来投自己儿子的墩堡，正好可以出出这口积攒在心里的恶气。
可谁知还没有等她上去找茬，闵氏和孙女杨明凤就亲亲热热地上去与王氏见礼，二人还口称母亲和嫡祖母！
这可把她给气坏了，这俩贱人亲婆婆亲祖母不待见，倒对一个野女人称呼起婆婆祖母来了。
她气得破口大骂，挠拳擦掌想要上去撕扯，却被杨明杏这个小贱人招来几个墩兵给拖去地牢里关了两日，直到她保证不闹腾才放出来。
两次被自己亲孙女关入地牢，她才真正咂摸出味儿来，老大家的几个赔钱货已经今非昔比，她们动动嘴皮子，就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这使得她最近安分了不少，可不敢闹腾归不敢闹腾，吃的喝的总归要往家里搬的。
不然金根儿和他爹食量大，哪里够他父子俩吃，他父子俩吃不饱，哪有她这个老婆子吃的份。
如今心肝儿孙子要上堡墙受死，连自己最疼的老三杨延宝也要上去，她顿觉万念俱灰！
可她又不敢闹腾，那些个留在庄里没逃走的人，一家子都被鞑子抓去做了人质，好些就被砍死在堡墙外面，脑袋滚的到处都是。
她不敢想象自己和老三一家被赶出去的惨象，人瘫坐在地上，直后悔不该来端闵氏这个贱人炖的鸡汤。
杨明凤这个小贱人肯定是报复自己，才下此歹毒的命令！
冯氏和周氏母子，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被拉走了。
杨明凤这才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娘，没事了！以后她们再敢来闹，您直接告诉我，或者让护卫把她们赶出去。”
闵氏看着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杨明凤拍了拍母亲的手，然后对周围的众人朗声道：“让大家见笑了，庆功宴继续！今日我等是为自己而庆贺，更是为活下去而庆贺！酒肉管够，但谁若想趁机生事，破坏堡内规矩，我杨明凤绝不答应！”
“凤姑娘处理的好！”
“凤姑娘说得对！”
众人纷纷叫好，经过这一场风波，他们对杨明凤的敬畏之外，更多了几分信服。
庆功宴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只是经过这番敲打，那欢腾之中，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规矩和秩序。
杨明凤看着重新热闹起来的场面，轻轻叹了口气。
外敌未退，内耗又起，管理一个日益壮大的墩堡，远比打一场胜仗要复杂得多！
她端起只剩下清汤的陶罐，小口小口地品尝着，汤已微凉，却是娘亲熬了半日的心血，一滴也不能浪费。
……
庆功宴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佑军堡内已迅速转入紧张的战后整顿。
伤员需要救治，损坏的堡墙需要修复，武器需要补充，阵亡者需要安葬。
杨明凤脚不沾地的穿梭于各处，协调指挥，脸色日渐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她很清楚，短暂的胜利只是喘息而已，薛老将军的担忧如同警钟，时刻在她心头敲响！
五千正蓝旗的溃败，绝不足以吓退手握十五万雄兵的多尔衮，下一次到来的，必然是更猛烈、更有准备的雷霆一击。
“周虎哥！”她找到正在清点缴获物资的周虎，神色凝重：“你即刻带一队精干人马，持我手令，快马前往千户营，调我父亲麾下那一万兵马回援佑军堡，刻不容缓！”
周虎深知责任重大，抱拳领命：“是，末将这就前往！”
他当即点选人手，携带着杨明凤详细写墩堡形势危急，要求即刻发兵的手令，连夜出堡，朝着千户营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此事却远非杨明凤所期望的那般顺利。
……
几日后，千户营大帐内。
此刻的杨延禄，早已没了初来时的意气风发。
桌上摊开着周虎带来的手令，他盯着上面“鞑虏主力十五万人马，不日将至……”的字眼，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额头冷汗涔涔。
“十……十五万？”他声音发颤，脸色惨白：“这……这如何守得住？佑军堡完了！完了啊！”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第一个念头不是如何增援，而是如何自保。
“岳父大人！”周虎急切道：“凤儿已在佑军堡重创富绶五千精锐，军心可用。
只需您带着这一万兵马及时回援，凭借堡墙之利和新式火器，未必不能与鞑子周旋！
若佑军堡有失，千户营唇亡齿寒，也绝难保全啊？”
“你，你懂什么！”杨延禄猛地一拍桌子，色厉内荏地吼道，“那是十五万！不是一万五！
凤儿丫头侥幸赢了一阵，你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
那是鞑子主力！多尔衮亲自带队，你知道多尔衮是何许人也吗？
那可是满洲第一巴图鲁，皇太极的第一战将！
你拿这一万人去增援？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我这万把人马，守千户营尚且吃力，岂能轻动？”
“可是岳父……”周虎傻眼，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一向敬重的岳父大人所说的话？
“不必再说了！”杨延禄粗暴地打断他，眼神闪烁地说道：“这样，我拨给你两千人马，你带回去助凤儿守堡。
至于其他的的要求莫要再提，毕竟老夫是新任千户营副将，怎么也得替麾下兵卒的性命作想，决不能徇私情！”
这时，内室帘子一掀，一个穿着水红色绸衫，身段丰腴、眉眼带媚的女子端着一杯茶走了出来，正是杨延禄偷偷纳的妾室樊氏。
她将茶放在杨延禄手边，软语道：“大人消消气！周姑爷也是心急不是？
不过啊，妾身觉得大人思虑得极是，千户营乃朝廷重地，岂能无人镇守？
万一有个闪失，大人如何向朝廷交代？佑军堡……唉，能守则守，不能守，也得给杨家留点根苗不是？
您留在这里，杨家还能开枝散叶，千万不能带兵回墩堡，到时候一家子人都得填进去……”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句句都在拱火，暗示杨延禄优先自保，甚至考虑放弃佑军堡。
杨延禄一听，更是觉得“知己”难得，连连点头：“爱妾所言极是！周虎，你即刻带两千人回去，为父职责所在，留守千户营，此事已定，休要再议！”
周虎气得浑身发抖，看着眼前这个被美色和恐惧迷了心窍的岳父，又瞥了一眼那暗自得意的樊氏，深知再多说无益。
他强压怒火，咬牙道：“既然如此，卑职告退！只望岳父大人……将来莫要后悔！”
说罢，愤然转身，点了阿火麾下两千人马，一路急行军返回佑军堡。
当周虎带着仅有的两千援兵，面色铁青地向杨明凤复命后，整个佑军堡指挥部内一片死寂。
“两千？”杨明凤的声音冷得像是能掉下冰渣子，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刀般钉在周虎脸上，“我让他发兵一万，他就给我两千？”
周虎羞愧地低下头，将千户营的情况和杨延禄、樊氏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啪！”杨明凤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乱跳。她的小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涨红，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好！好一个杨小旗！好一个忠君爱国！好一个顾全大局！”她气得笑出声，眼中却是一片冰寒，“偷娶樊氏不说，被一个妾室几句话就吓得置妻女和数千军民的性命于不顾，置边防重任于不顾！好！真是好得很！”
堡内众人，包括薛老将军、周虎等人，皆是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那是杨明凤的亲爹，是上官，他们能说什么？
杨明凤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她知道，此刻不是愤怒的时候。
“周虎哥，堡里防务暂由你和薛老将军主持。”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点齐我的亲卫队。我亲自去千户营，‘请’兵！”
“凤儿，不可！”薛老将军连忙劝阻：“那边情况复杂，杨小旗他现在又祛战，你这过去恐怕会……”
“老将军放心。”杨明凤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凤儿知道该怎么做，您莫要担心！有些人，你不让他清醒地认识一下现实，他永远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次日，杨明凤仅带着五十名精锐亲卫，策马直奔千户营。
这一路上，她面色沉静，一言不发，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随行的护卫都屏息凝神，不敢多言。
到达千户营，守门兵卒见是杨明凤，不敢阻拦，她径直闯入杨延禄的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