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长子的杨延禄眼见家里没了活路,便弃了读书科考的念头。
凭着往日与家丁教习学得两手拳脚,走了员外老爹生前好友的关系,去军中做了墩堡甲长。
墩堡甲长是最低等的士卒军官,能分到朝廷给的五十亩“养廉田”。
他又读过书,脑子比其他甲长要灵活些,时常带着堡内几个手下去周边巡视,抓些流寇蟊贼交给上头充军功,得些赏钱养家。
凭着这一番苦心经营,他总算是帮扶着寡母将弟弟妹妹们抚养成人,各自成家立业。
自己也算是苦尽甘来,取了贤惠的闵氏为妻,生了六个姑娘。
要说他有什么不满意,那就是自家老娘不是个省心的。
当年她为了手头有些活钱用,硬逼着考上秀才的二弟杨延书放弃科考,逼着他去求嫡母王氏,想让他在杨家粮店学做账房,好有现成的银子进账。
气得极有骨气的二弟舍了秀才的脸面,去冯家庄给人做了上门女婿,只为那家人答应举全家之力供他科考,如今膝下也有二子一女,只是按规矩都随了妻姓。
许是气伤了心,这么些年他从未回家看望过母亲。
老娘对这个敢忤逆自己,跑去上门的儿子也是恨极!
家中无人敢在她面前提老二杨延书一个字,谁要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触碰到她逆鳞,她能把天戳个窟窿下来,吵个天翻地覆。
老娘对二弟无情,对极会讨她欢心的三弟杨延宝却十分宠溺,惯得这厮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平日里结交蟊贼,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成了庄子里一害!
像他这般不安心种田,只会游手好闲的泼皮,庄户人家最是瞧不上,自是无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杨延宝讨不上媳妇便有了借口,成日里缠着老娘要银子。
非说是她这个娘没本事,害得他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得给他银子去花街柳巷松快松快。
冯氏没能给杨延宝娶上媳妇本就内疚,再加上存的那点养老钱不够他折腾,便把主意打到了未出嫁的四女儿杨莲枝身上。
她打定主意要用换亲的方式,给三儿换个媳妇。
换亲这种事,在庄户人家也不多见,若不是家中有残疾智障的儿子,紧着要传宗接代,谁又愿意搭个女儿不收彩礼换过去。
杨延禄猛不丁听到老娘这个不靠谱的打算,赫了一大跳!
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妹妹,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往火坑里推,当下便把心狠的老娘数落了一顿,警告她不可乱来。
他娘就只他这个靠得住的儿子,也不敢当面违逆他的意思,只唯唯诺诺应了。
待他去堡上当值,转头就将四妹哄去周家庄,偷摸嫁给了一个大她六岁的智障男人。
等他得到消息,却木已成舟,两边都已办了喜事,只得长叹一声,就此作罢!
好在那家人厚道,四妹夫虽有些憨傻,待四妹还算不错,如今已育有二子。
这俩孩子幸好不随他爹,都是聪明伶俐的小子。
老大周东今年十四岁,射得一手好箭,特别佩服会武艺的大舅舅杨延禄,一心想要入墩堡从军。
只是他娘不乐意他入军户,怕遇上鞑子有个好歹,只阻了他在家打猎干农活。
老二周云十二岁,是他哥的一条小尾巴,成日里在山林里撒野刨地瓜,跟个野猴子般顽皮。
这俩小子,以前每年都会来大舅家玩上一段时日,与几个表姊表妹相处十分融洽。
只是他俩的外婆却不喜俩孩子来玩,时常拿白眼觑他俩,说什么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顿吃好几碗,舅家都给吃穷了云云。
一来二去的,俩孩子也不来了,亲戚不走,亲情也就变淡了。
说起这个老娘,杨延禄真真是一言难尽!
杨延禄瞧不上自个儿老娘的做派。
冯氏也对这个爱对自己管头管脚的大儿子心有不满,连带着对大儿媳闵氏及她生的几个丫头片子也不待见。
冯氏做小妾的时候享过十几年富贵,如今被正室分出来单过,也舍不下往日那些个精致的享受,时不时就让儿子媳妇孝敬银钱糕饼。
糕点指名要吃李宝楼的,胭脂要用万福轩的,连每年四套儿子媳妇孝敬的衣服,也得是时新绸缎的。
家里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银钱给她这般霍霍,少不得被勤俭持家的闵氏婉拒,被性格刚直的大儿子杨延禄一番言语敲打。
这一来二去的,冯氏对大儿子俩口子的积怨日深,反倒是小儿子和他媳妇周氏虽溜边不养她,却惯常在她面前说些奉承话儿,再加上又给她生了个宝贝疙瘩孙子,更讨她欢喜。
是以她看杨延禄俩口子哪哪都不顺眼,每日里稍不如意,她便指桑骂槐、踹鸡撵狗,总不叫大儿子一家安生才觉着顺气。
闵氏虽恨婆母凶蛮,但碍于孝道也只得忍气吞声,尽力让女儿们躲着这恶婆母,只求不与她照面,求个安生。
“这时辰回来拿啥?当我老婆子聋了还是瞎了?你俩个贼坯子铁定是回来偷钱的……”冯氏双眼冒着凶光,盯贼般指指戳戳骂将起来。
她存的养老钱被三儿子榨干后,便把主意打到了闵氏身上。
冯氏几次三番趁大儿媳不在,偷偷溜入她房中翻找,皆未找到她藏银钱的地方。
这会儿正坐在堂屋椅子上生闷气,抬头便觑见大丫和六凤这俩死丫头急匆匆地跑进厢房去了,不知道鬼鬼叨叨的在里面干啥?
老话常说,但凡是做贼的,看人都是跟自个儿一个样的。
这话不假,冯氏自个儿做贼,便认定这俩丫头是回来偷钱买零嘴的,疑心钱被她俩找了去,忙气急败坏地出来阻拦。
杨明凤跑得快,没被她逮住,便拿住慢一步的杨明秀又掐又拧地骂道:“你娘那个长在钱眼里的娼妇,只知道偷摸着藏银子,从不曾孝敬过老娘,倒便宜了你两个不要脸的贼蹄子,赶紧把偷的钱交出来!不然老娘掐死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贼坯子……”
“祖母,祖母饶了我吧!……我们没有偷钱,是小妹回来拿弓箭射大雁,不是偷钱……你冤枉我们了,呜呜……”
“放屁!射什么大雁,现在有什么大雁!还敢撒谎,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贼蹄子!”
“是真的,大雁就在河里,您不信呜呜……您不信可以去看看。”
“还敢嘴硬!赶紧把钱交出来,再不交出来,手给你砍了!”
杨明秀被掐得惨叫连连,可不管她怎么解释,冯氏只不信,一心要逼着她把银钱拿出来。
听到外面的动静,在冯氏里屋内绣花的杨明蕊如坐针毡。
她是闵氏的第三胎女儿,今年十四岁。
论样貌,她是六姊妹中最好的,生得眉清目秀,绣得一手好绣活,方圆十里也算得出挑的一个。
就连素来嘴上不容人的祖母冯氏也她赞不绝口,时常笼络她在房中做绣品,好替自个儿攒棺材本。
杨明蕊在房内听到祖母对大姐又打又骂,一双绣花的手止不住有些发抖,心里很是难受。
幼时爹娘忙于生计无暇顾及她,却是大姐一把屎一把尿将她带大的,若论与姊妹间的情谊,通属她与大姐最厚。
祖母打人素来没个轻重,她怕大姐被打出个好歹来,有心想出去替她挡挡,又极惧怕祖母凶狠记仇,正是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