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河里飞来好大一群大雁在那里喝水。”
“娘,要是爹在家里就好了!他准能射下一只……”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抬着一个木桶飞快地跑过来,闹喳喳地嚷个不停,桶里的水漾了大半出来。
她们是闵氏所生六个闺女中的老四老五,是一对双生子。
“哎呀,慢点,慢点!水都洒出来了!”
闵氏忙迎了上去,将水桶小心地接了下来,虎着脸责备道:“老四老五,你俩做事老是毛毛躁躁的,就不能稳妥点,都快及笄的丫头了还没个正行……”
“娘,有大雁!我看到好大个呢……”
“娘,河对面浅水处站了好多只!要是爹在家就好了,东子表哥在也好,他们一射一个准……”
老四杨明金和老五杨明银叽叽喳喳地抢着说道。
这对儿双胞胎像是两只闹腾的麻雀,吵得闵氏脑瓜仁疼。
“他俩在也不定能射下来,长翅膀的东西眨眼就飞了,还等你去射呢?”闵氏戳了戳俩丫头的脑门子,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杨明凤将目光从闵氏那边收回来,伸手指了指杨明秀手里的腰佩说道:“大姐,这绳子是柞蚕丝编的吧?给我看看!”
“嗯,是柞蚕丝的。”杨明秀点了点头,从腰上解下来,小心地递给她道:“仔细拿着,可不要掉在地上弄脏了……”
她话还没有说完,愕然睁大了眼睛。
小妹竟然拿过丝绦扯了扯,似乎在试验弹性,并三下两下将上面的木头坠子给解了下来。
“小妹,你干什么?”杨明秀惊叫一声,慌忙伸手去阻止。
“大姐,绳子借我用一下,待会儿还你。”
杨明凤侧身避开她的手,将坠子扔回给了她,拿着丝绦飞快地往庄子方向跑去。
“停下!诶,你要干什么?快还我……”杨明秀心疼地直叫,赶忙追了过去。
杨明凤没理睬身后的大姐,她要趁着半个窝头的能量还没有耗光前,跑回去拿张大弓射河里的大雁,那雁可不等人,这事儿从急,没功夫跟大姐解释了。
田地离庄子不远,她顺着三米宽的土路,很快便跑进了庄子。
庄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几个老弱孩子,家家的劳动力都去河边担水保苗去了。
杨明凤顶着发晕的脑袋冲进庄子西头的自家小院。
正对院门的是三间泥墙草顶的正屋,正屋里住的是祖母冯氏。
正屋左侧的厢房,也是三间泥墙草顶的土屋,中间那屋做了厅堂,厅堂左侧屋子打地铺挤了她们六姐妹,右侧屋子便是爹娘的住所。
杨明凤三步并做两步跨入厢房,进到闵氏的房里,抬头便看到墙上自己那镇守边堡的便宜老爹留下的没弦大弓。
要换穿越前,就这样式的破弓,连让她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可换成现在,她不得不当宝贝似地从墙上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咳咳!
弓很久没用了,划痕遍布,中间还有一条没有贯穿的裂缝,扬起的灰尘更是呛得她一阵咳嗽。
若换以前,有洁癖的她指定受不了这粉尘,此刻她也顾不上这些了,直接拿袖子将长弓擦拭了一番,试着弯曲了下弓角。
反弹力还算强劲,能用!
她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将弓扔在古旧的大木箱上,一垫脚坐在箱笼边沿,用打散的丝绦重新编织一根弓弦。
柞蚕丝是古代南方弓弦的制作材料,它有很好的弹性和韧性。
北地却不同,一般用牛筋晾干后编织而成,尤其是畜牧业为主的游牧民族,更是以此为弓弦的主要制作材料。
从弓弦强度来说,牛筋的强度比柞蚕丝更好,但耕牛是农户最重要的生产资料,连屯粮官那里都有造册登记,除非病死,轻易不得宰杀耕牛,否则就有下狱的风险。
杨明凤弄不到更好的牛筋,就只能用现成的柞蚕丝凑合了。
凑合的东西,对于做事习惯精益求精的她,始终是不满意的。
尤其是她作为一个资深军迷,对于精造武器的执念几乎是无穷无尽的,眼下这把粗制弓箭,她是相当不满意。
她一边麻利地编着绳索,一边暗自琢磨:得找机会给自己做一把合手的连弩,有了趁手的武器,才能打到好猎物。
现在这天干物燥的,除了打猎,她想不出第二个快速赚银子的办法。
只是打猎的话,庄子附近是没辙,这附近除了吃死人肉的野狗,旱得野兔都看不到一只。
倒是离此八十多里地外的周家庄一带山林密布,野兽出没,是个好猎场。
原身的亲四姑杨莲枝,就嫁到了周家庄。
杨明凤融合原身的记忆里,还有原身在四姑家吃野猪肉的欢乐场景,大约是这可怜孩子一生不多的幸福时刻,她记得非常清楚。
那边的山势起伏也在她的记忆里,等自己过去打猎,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吱嘎!
待得杨明秀疾步推门进来,杨明凤已经编织好弓弦,正往弓角上系。
“大姐,我借来打两只大雁给家里人补补身子,用完就还你。”听到动静,杨明凤略有些心虚地解释道。
正怒火上冲的杨明秀闻言止了步,怀疑道:“大雁警觉着呢,小妹,你这……能射下来吗?”
她心疼腰佩不假,但现在这闹饥荒的节骨眼上,能弄到吃的,让一家人活命比啥都重要。
“能!大姐,你等着吃大雁肉吧!”杨明凤斩钉截铁地说完,拿着上好弦的大弓跳下木箱,伸手取下墙上的箭筒斜跨在身上,英姿飒飒地往外走去。
杨明秀愣了愣,如此自信的小妹她还从未见到过,举手投足竟有种说不出的气势,令人移不开眼。
这……这还是自己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妹吗?
她有些晃神。
眨眼,小妹已经消失在房门口。
“小妹,等等大姐,大姐也去看看!”她从未见过小妹射箭,担心她细胳膊细腿使不上劲,忙追了出去。
啪!
刚追到院坝中间,从正屋内砸出一把织布的梭子,擦着她鬓角飞过去落到地上,惊了她一大跳。
“娼妇养的赔钱货!一个比一个奸懒馋滑,恁大的丫头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年景,出去干活才多会儿就往家跑,外头男人跟着撵啊……”
一阵不堪入耳的咒骂从堂屋内响起,尖利刻薄的声音怨气翻滚,让人恨不能捂住耳朵落荒而逃。
“祖……祖母,您错怪孙女了,我和小妹是回来拿……”素来畏惧祖母的杨明秀只得站住脚,转身对正屋内走出的刻薄老妇战战兢兢地解释道。
这老妇冯氏便是闵氏的婆婆,杨延禄的亲娘。
她原是杨家庄杨老员外的妾室,养育了庶出的三儿一女,颇得员外宠爱。
员外在世时,三子一女随家中聘请的先生读书识字,冯氏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在富贵安逸中度日。
只可惜好景不长,杨延禄十六岁那年,员外重病逝世,冯氏并几个子女便失了依靠。
老员外下葬不足百日,正室娘子王氏便不顾族长劝阻,将几个平日里恨如头醋的妾室通房全都扫地出门,只分给每户一处破屋,十亩缺水的旱地。
十亩薄地,一年中风调雨顺也才得五石粮(明代一石约等于一百斤),更别说年年天旱少雨,能收得三石粮都算是上天眷顾了。
加上赋税又重(每亩交一斗,约为18.9斤,十亩共189斤),总共才收三石粮食(300斤),刨去赋税就只剩下一石多一点(约为百多斤)。
这点粮食哪够活人?被分出去的几家犹如从天堂跌落地狱,日子苦不堪言。
冯氏受不得这些苦楚,整日在家咒骂大房一家,恨不得王氏立刻去见了阎王。
只是这咒人,终是咒不死的。
那王氏出身官宦,虽是庶出女嫁给乡下土财主,但是夫家良田千顷,州府又有米粮油店,膝下一子一女,没了男人沾花捻草添堵,反倒是越过越舒心,越过越富态。
王氏过得恁好,冯氏一家却越过越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