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时分,冯家堡内。
余尚墉正在书房中缓缓踱步。他刚刚得到消息,杨明凤一早就去了邓家集千户营,与新任千户王绪会面。
"这个时候,她去见王绪做什么?"余尚墉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方邓家集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小丫头片子,倒是比你爹精明得多,不过......"
余尚墉轻轻抚摸着窗棂,眼神渐深:"想要揪住我的尾巴,你还嫩了点。"
他转身走向书案,提笔蘸墨,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几个字,然后唤来心腹,低声吩咐:"老规矩,送到老地方。"
心腹领命而去,余尚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这么多年来,他能在边塞这个漩涡中屹立不倒,靠的就是这份远超常人的谨慎和敏锐。
而现在,他感觉到遇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马车驶离邓家集,继续向着京都方向行进。
数日后,队伍并未直接东去,而是绕道转向了西北方的金城(兰州)。
杨明凤心中已有盘算,金城作为西北重镇,交通枢纽,其间的花子帮势力盘根错节。
若不趁此机会将其拔除,日后必成商路隐患,更可能成为敌对势力渗透的温床。
她既已决定要将自己的势力,以金城为据点进行扩散,这等毒瘤便留不得!
风尘仆仆行了数日,杨明凤一行再次踏入“来富客栈”时,干娘一家惊喜万分,忙不迭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叙旧间,干爹不免谈起鞑子伐明时,肃王六公子率领全城百姓支持宋小将军抵抗鞑子大军时的众志成城,神情极为振奋!
聊到近况,林慧娘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凤儿你是不知,你走后没多久,那小翠……就被人发现扔在后巷,衣衫不整,浑身是伤!
人是救回来了,可……可染上了那见不得人的脏病(梅毒),请了郎中来看,说是治不好了。”
林慧娘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与唏嘘,“她知道自己没救了,又疼又怕,整日里胡言乱语,说是什么黄婆子害她……没日没夜地干嚎了两晚,第三日早上就没了声息。
唉,也是她自己作孽!若非她心术不正,想去勾结花子帮害人,何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杨明凤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小翠的结局,在她那日选择向黄婆子出卖自己和紫韵姐时,便已注定。
花子帮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岂是善与之辈?与虎谋皮,终被虎噬!
“干娘不必为她伤神,路是她自己选的。”杨明凤语气平静,转而问道:“只是这花子帮如此猖獗,竟敢在肃王眼皮子底下行此恶事,难道就以为无人能治他们吗?”
林慧娘压低了声音叹气道:“哎,也难怪他们无法无天!
那黄婆子掌控的花子帮,势力不小,手下尽是些亡命之徒,与城中一些胥吏也有勾结,寻常人哪敢招惹?
官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也懒得管这些‘贱民’的闲事。”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照这样闹下去,只怕花子帮这等贱民也成了气候!”温子瑜忍不住插话道:“大明国力日趋衰弱,就是这帮人搞坏的……”
“这位小公子说的对!大明可不就是被这些坑蒙拐骗、贪赃枉法的人搞坏的。”林慧娘见这小公子一身贵气,举手投足不输肃王府那些主子,便很有眼色地附和道。
杨明凤笑了笑,站在温子瑜这个阶层看问题,自然觉得大明这艘船是贱民凿破的。
实际上大明这艘船要沉,官府上下的腐败可比贱民闹事更为致命,当然小冰河时期的天灾不断,也是个重要因素!
不过其他地方她可以不管,但金城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她是绝不容许花子帮这种毒瘤存在的。
杨明凤眼神微冷,转头对身旁侍立的丑丫低声吩咐:“丑丫,你去找把旧笤帚,靠在客栈大门右边墙角。”
丑丫虽不明所以,但对自家小姐的命令从不质疑,执行力极强,立刻点头照办。
在来福客栈门口放一把笤帚,是杨明凤与前来金城做内应的红薯等丐帮兄弟约定的联络暗号。
是夜,月黑风高。
客栈伙计正要上门板,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馊臭味的“小乞丐”试图往里挤。
被伙计不耐烦地驱赶:“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快滚!别脏了地儿!”
那“小乞丐”正是红薯。
他缩着脖子,眼神却机警地扫过墙角那把不起眼的笤帚。
就在这时,杨明凤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且慢!”
她走下楼梯,对伙计道:“他是我远房表哥,专程来找我的,让他进来吧!”
伙计虽诧异,但见是东家的干闺女发话,也不敢多问,侧身把这小乞丐让了进去。
红薯低着头,紧跟着杨明凤快速上了二楼客房。
一进门,红薯立刻褪去了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虽然衣衫依旧破旧,但眼神清亮,对着杨明凤躬身行礼:“红薯见过帮主!”
“辛苦了,快坐下说!”杨明凤笑着让他坐下,又让丑丫倒了碗水给他。
红薯咕噜咕噜灌下一大碗水后,开始讲起他们一行几人来到金城后的经历。
原来红薯几人长途跋涉到达金城后,以逃荒难民的身份,混入了金城。
他们刻意弄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在花子帮经常出没的城西区域徘徊,很快就被“捡”回了咸水巷的窝点。
初入狼窝,事先经过红姐集训的红薯几人,展现出了超乎年龄的机敏。
他们不多言,不多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手脚麻利。
偶尔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懦和讨好,与初入花子帮的其他少年没有分别。
他红薯还刻意接近窝点里一些不得志、受排挤的老乞丐,偷偷分享自己“省下”的少许食物。
很快便套出了一些黄婆子及其几个心腹的脾气秉性和窝点的大致情况。
与他同行的少年中,有个绰号“铁棍”的小兄弟,人如其名,沉默寡言却心思缜密,力气也大。
红薯与他默契配合,一个负责活跃气氛、打探消息,一个则默默观察,记下人员往来、地形暗道等细节。
在一次与其他乞丐团伙的冲突中,铁棍凭借一股狠劲和力气,帮花子帮的人打退了对方,初步赢得了些许“自己人”的认同。
真正让红薯进入黄婆子视线的,是一次“意外”。
黄婆子有个心腹,嗜赌如命,一次在外面欠下巨债,被债主堵门。
红薯“恰好”路过,利用自己之前在安顺城跟着红姐耳濡目染学到的一些算账和谈判技巧,帮那心腹与债主周旋。
虽然没能完全免债,却争取到了更宽松的还款期限,替那心腹解了围。
此事传到黄婆子耳中,她开始留意这个看似不起眼,却有点“小聪明”的少年。
但这老婆子生性多疑,并未完全信任这初来乍到的小子,多次试探他是否值得信任。
有时让他去收一些难缠商户的“例钱”,有时让他处理帮内的一些小纠纷。
红薯每次都处理得滴水不漏,既完成了任务,又不过分张扬,还将得来的钱财大部分上交,只留下微不足道的一点,显出几分小贪却又知分寸的模样。
铁棍则凭借其可靠和沉默,被安排看守一些不太重要的仓库和担任巡逻任务。
他利用这些机会,将花子帮几个主要据点的人员换防、暗道位置、藏匿赃物的地方摸得一清二楚。
黄婆子老奸巨猾,设下连环圈套,故意放出假消息想引蛇出洞,以测试新入伙的几个骨干是否有外心?
红薯和铁棍察觉到了异样,两人暗中商议,更加小心谨慎,面对试探则表现得浑然不觉。
他俩甚至“无意中”帮黄婆子揪出了两个真正手脚不干净、但并非内鬼的底层乞丐,进一步消除了黄婆子的疑心。
二人利用杨明凤安插在金城的暗哨,不断把情报传递到佑军堡。
杨明凤借此,基本掌握了金城花子帮的脉络,这也正是她觉得时机已成熟,可以来金城收网的原因。
红薯讲诉完来金城后的经历,满心欢喜道:“帮主,这里的情况咱们都摸清楚了,咱们这次可以将这老黄皮子一锅端了!
后日黄婆子要在‘醉仙楼’大摆生日宴,她那几个得力手下,还有城里几个常跟她勾连、收受好处的官吏和富绅都会到场。
这是名单和他们的关系网,您看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心折叠、略显污损的纸递给杨明凤。
杨明凤仔细看了一遍,眼中寒光闪烁:“好,正好将他们一锅端了!你后天能混进去吗?”
“能!”红薯肯定地点头,“我被安排在后厨帮忙打杂,进出方便。铁棍哥他们几个也在外面接应,随时可以里应外合。”
“很好!”杨明凤赞许地点头,“你回去告诉铁棍,后天听我信号行事,一切小心,安全第一!”
“是!”红薯郑重应下,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中。
……
翌日,杨明凤递上拜帖,前往总兵府拜访宋致诚父子。
宋鹞飞听闻她来了,激动地飞奔到大门处迎接,连连责怪她拖了这么久才来金城,害得他日日被父亲拘在城防营练兵,都快被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