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凤淡淡地看了这妇人一眼,语气强硬地说道:“堡中已经住不下了,你们愿意留下就在堡外挖地窝子,不愿意就回去吧!”
说完,她便转身往吊桥走去。
杨大媳妇冲她的背影连翻了几个大白眼,心里着实恨这小丫头片子不通情理,不就是她爹升个小旗吗?什么了不得的!
“娘,咱别求她,瞧她那嘚瑟样!”她女儿花妮,气得恨不能追上去捶杨明凤两拳。
想起以前在杨家庄,只有自己欺负这小病秧子的,什么时候轮到她在自己面前摆脸子了。
“哼!嘚瑟什么,迟早我要收拾这贱丫头……”她儿子拴柱也望着杨明凤的背影发狠道。
他想起以前杨六凤这些丫头片子都得让着自己,现在可好,这些贱丫头一个比一个拽,他心里就不服气!
“你要收拾谁?”杨大一听就急了,收拾小旗官家的闺女,这是想给家里招灾引祸吗?
他没文化,嘴又笨,怒气上来,直接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顿时就让这小子脸肿了老高。
“他爹,你打他耳巴子作甚?”
杨大媳妇慌忙护着儿子数落道:“咱们娘几个受那小丫头片子的气就够了,你倒好,不帮着自家人出气,倒胳膊肘外拐,向着外人!”
“说的什么混账话!帮着出气,你他娘的是活腻歪了?”
杨大气得暴跳如雷,指着自己媳妇骂道:“那小阎王杀鞑子都不带手软的,你儿子竟要收拾她,这不是给咱家招灾引祸吗?”
“啥?杀鞑子!”杨大媳妇一脸不相信:“她才多大,怕不是她杀鞑子,是鞑子杀了她还差不多!”
“我懒得跟你这臭娘们唧歪,赶紧跟老子走!去墩堡外面挑个地方挖地窝子。”杨大催促道:“那小阎王决定的事,没人改得了,少招惹她,咱赶紧挖个避风的洞去。”
“不去!”杨大媳妇牛脾气上来,大声犟道:“堡外要是来了鞑子咋办?咱娘几个可不想死在这外面。”
“不去拉倒!”杨大不胜其烦地骂道:“不去,你们就赶着驴车回去,反正这事只要那小阎王开了口,谁的话都不好使。”
“那她爹呢?你去求求她爹,哪有老子管不住女儿的?”杨大媳妇眼巴巴地瞅着男人,寄希望他去求求杨延禄。
“求她爹没用!”杨大在这里待了一段时日,分得清楚这墩堡的大小王,那杨延禄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真正主事的还是那个小丫头。
“你都没去问问,怎么就知道没用?”杨大媳妇不肯信也不服气,只认为男人一味护着那杨六凤,对自家的事不上心。
“不用问,老子也一样知道!”杨大不胜其烦地扬了扬手,跳上驴车,往流民那边赶去。
杨大媳妇想不通他为何这般武断,心里不免就疑心起来,哭着质问道:“你多日不回墩堡,是不是跟哪个野女人勾搭上了,回来看我们娘几个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方才又对那杨六凤一味袒护,你该不会是跟那个姓闵的娼妇勾搭上了……”
啪!
杨大一听这还得了,抡起鞭子就打在自家婆娘身上,怒不可遏地骂道:“别他娘的胡乱造谣!人家是什么人,咱是什么人,别他娘的抓屎糊脸……”
“呜呜呜!”杨大媳妇被打,心里更加委屈,捶着车板哭天抢地道:“我是说中了你藏着掖着的牛黄狗宝了?让你恼了,想要打死老娘好灭口……”
“爹,你不要打娘!呜呜……”
“爹,不要打娘,呜呜……”
几个孩子见娘挨打,赶紧上去抱住爹,不让他再打。
杨大气得把鞭子一扔,对媳妇发火道:“你他娘的一天到晚胡咧咧啥?人家是小旗官夫人,我算个恁东西,人家能瞧上我?你狗日的也不用你那猪脑袋想想,这种话能随便说的吗?
我告诉你,她那个小女儿杨明凤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这话若是传到她耳朵里,咱一家人死在哪旮旯里,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这话着实吓住杨大媳妇,她顿时紧张起来:“她,她真敢随便杀人?她就不怕王法吗?”
杨大见她怕了,便故意吓唬道:“王法?这墩堡是人家杨小旗的地盘,他们一家人就是王法,你跟人家斗什么斗啊?明显就是鸡蛋碰石头嘛!”
杨大媳妇神情萎靡了下来,她现在才算清醒了一些,原来这里已经不是在杨家庄那会儿了。
杨家庄吵个架骂个娘,都是乡里乡亲,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这里是墩堡,到处都是拿着兵器的墩兵,便是杀个把老百姓冒充鞑子领功,也没人会追究。
杨大见媳妇不闹了,心里松了口气之余,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来了这里,你他娘的少惹是非,有吃的就吃,有活就跟着去干。
说到底咱们是杨家庄的人,他杨延禄不堪僧面看佛面,总要照拂一二,咱吃不了亏!
再说我爹娘在堡里干事,日后是有工钱的,老二老三来不了,工钱攒下来还不是咱们的,你说你闹个什么劲儿?”
杨大媳妇听到这茬好处立时就清醒了许多,呐呐地点了点头,埋怨道:“当家的,你先前又不好好说清楚,一说就是吼,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能想啥?还不是想多攒几个钱,以后拴柱他们大了要用钱。”杨大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了下来。
“知道了。”杨大媳妇揉了揉发红发肿的眼睛,听到男人语气没那么冲,心里那口气总算是平了一些。
“以后别他娘的胡说八道,要是你再敢惹是生非,老子非休了你不可!”杨大了解自己这媳妇是个混不吝的蠢人,忍不住再次警告道。
“都说知道了!”杨大媳妇白了男人一眼。
她最讨厌男人一说就要休了自己,真要敢休了她,她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同归于尽。
……
杨明凤回到堡中的时候,正逢谭千户喜气洋洋地随沈六来堡中向苏氏提亲。
苏氏不好亲自答应,便认了闵氏做姐姐,由闵氏出面和沈六这个媒人谈。
按照苏氏的意思,她要了一千两的彩礼钱,言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个女儿,手里没个傍身钱,怕入了谭府镇不住那些个看不上她身份的人。
一个半老徐娘,竟然开口就要彩礼一千两,这让大女儿订婚只收了亲家六两六钱彩礼的闵氏,顿觉大开眼界!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谭千户不仅没拒绝,还主动多给了一千两银票,说是仰慕苏氏才华,愿意把自己的私房银子都交给苏氏保管。
二人这番隔空秀恩爱,着实让闵氏感觉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竟不知二嫁还能这般风光!
当然有人欢喜便有人悲,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杨延禄,此刻心里酸辣麻苦不是个滋味,唯独就是没有甜。
他想不到自己忙前忙后照顾苏氏母女二人多日,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心里那个恨啊无处发泄,只能一个人躲到边上喝闷酒!
……
且说那苏氏与谭千户,郎有钱来妾有意,婚事谈得十分顺利。
谭千户眼馋美人到手,也不择日完婚了,准备今晚就在大营那边办酒席,明儿好一早带着新夫人开拔回潼关。
杨明凤想到这事会成,没有想到这么快,今儿晚上就能吃上喜酒!
她一回头,看到老爹唉声叹气地坐在石桌边喝闷酒,再看了看忙前忙后,帮着义妹张罗婚礼的娘亲,心里就莫名感到畅快。
嘿嘿!看来事儿啊就得这么办,估计多来上几次,老爹差不多得抑郁了,以后对这种事,应该就不那么热衷了吧?
“杨明凤!”她正感心情舒畅时,冷不丁后面有人直呼她名字,倒唬得她浑身一激灵。
一回头,却是项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什……什么事?”被这冷面少女直勾勾地盯着,杨明凤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赶脚。
“你可真够聪明的,使个小手段就让我娘嫁给了别人,不再威胁到你娘了?”项姝看不出喜怒地说道。
“哦,这不是双赢的事吗?有错吗?”杨明凤做贼心虚地反问道。
“无错!我是来感谢你的。”项姝笑了起来:“我不想我娘亲给人做妾,你替她寻了门好亲,所以我来谢谢你。”
“不用谢,你也帮过我。”杨明凤清了清嗓子,背着手故作沉稳道:“再说这事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娘。”
“嗯”项姝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想要留在堡里可以吗?我可以教大家识字。”
“啊!你为何不跟你娘走?”杨明凤觉得不可思议,干嘛放着官家千金不当,要留在墩堡当教书先生?
“我跟娘过去,不过是个拖油瓶罢了!”项姝略有些局促地说道:“寄人篱下,还不如靠自己自食其力。”
“你娘嫁过去是正室娘子,谭家日后是你娘在掌管,真没有必要觉得寄人篱下,是你想太多了。”杨明凤好心劝解道。
“我不想过去。”项姝迟疑了半晌,才说出了真心话:“杨明凤,我想留在这里跟你们学骑射,教大家识字,像你说的那样,靠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养活自己,可以吗?”
杨明凤脑壳有点痛,她知道苏氏有多心疼这个女儿,万一这项姝不走,她娘也不愿意嫁,那可咋整?
她索性硬着心肠转过身去,对那项姝冷漠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留下任何与那狐狸精相关的人,我们的立场是对立的,你还是跟你娘走吧!”
杨明凤说完,头也不回地就想离开。
“杨明凤!你不是这样无情的人,为何要这样对我?”项姝霎时破防,在后面歇斯底里地质问道。
“我就是这样的人,一直都是!”
杨明凤猛地转身瞪着她,眼睛发红地说道:“我娘是我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伤害!
谁要是越过这条底线,我必要斩草除根,绝不留后患,包括你也一样!”
项姝被她的眼神吓得腿一软,蹲坐在地上,掩面抽泣起来。
她心里恨啊,为何娘要生出那不该有的念头,安安分分地在墩堡做事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