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杨延禄在书房榻上醒来,只觉头痛欲裂。
他揉着太阳穴坐起身,习惯性地往怀里一摸,想要确认那关系身家性命的兵符,这一摸却摸了个空!
霎时间,杨延禄惊得魂飞魄散,宿醉瞬间醒了大半,冷汗涔涔而下。
兵符不见了!这要是丢了,别说官位,就是脑袋也难保!
他慌忙唤来昨夜随行的护卫,厉声喝问昨日自己喝醉了,谁人翻动过自己衣衫?
护卫按照杨明凤事先的交代,恭敬回道:“大人昨夜醉得厉害,是六姑娘命我等将您安置在书房的,她似乎替您整理过衣衫……”
一听是小女儿,杨延禄的心稍稍落回肚子里,但随即涌起一股巨大的憋闷和怒气。
这丫头,简直是无法无天!连朝廷颁发的兵符都敢擅自拿走!
他胡乱洗漱一番,也顾不上吃早饭,气势汹汹地就冲向了后院女眷用餐的花厅。
花厅里,闵氏、杨明凤正和桃花、宋紫韵母女安静地用着早餐。
见杨延禄脸色铁青地闯进来,闵氏吓了一跳,忙起身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你可要用些早食?”
杨延禄强压着火气,目光死死盯住慢条斯理喝着粥的杨明凤,从牙缝里挤出话:“凤儿!为父随身的一样重要物件不见了,你可知晓?”
杨明凤放下粥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神情自若地看向父亲:“爹说的,可是那调兵的虎符?”
“正是!”杨延禄见她承认,声音不由得拔高:“那是朝廷信物,岂是你一个女孩儿家能随意拿去的?快还给我!”
杨明凤却丝毫不惧,反而轻轻一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爹,兵符在我这里很安全!您以后也不必为它操心劳神了。”
她迎着父亲惊怒交加的目光,继续道:“安顺城防务营,有张松和曹斐两位偏将打理,他们熟知军务,忠心可靠,一切都会井井有条。
您这个城防守官,只需按时点卯,应对好上官和同僚的往来,该赴宴赴宴,该应酬应酬,安安稳稳地做您的官,岂不是轻松自在?”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杨延禄心上!
他彻底明白了,小女儿这是要把他彻底架空,让他做个有名无实的傀儡!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杨明凤:“你……你……你这是大逆不道!我是你爹!是朝廷任命的防守官……”
杨明凤站起身,走到父亲面前,目光锐利:“爹,正因为您是我爹,我才要这么做。
袁文弼虎视眈眈,官场波谲云诡,以您的性子,兵权在手未必是福,反倒可能招来祸事。
女儿此举,是为咱们杨家,也是为了保护您!”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意思:“您放心,该您的体面和俸禄,一分不会少。
只要您安安分分,这防守官的位子您就能坐得稳稳当当的,至于兵符和军权,您就别再惦记了。”
杨延禄看着女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已成气候,军中无人不知这个打败鞑子大军的墩堡六姑娘,且她手段了得,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满腔的愤怒,最终化为了无力的颓然,他踉跄一步,脸色灰败,再也说不出话来。
紧紧攥着拳头压着心里的火气,他狠狠一跺脚,转身拂袖而去,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了。
瞅着杨延禄愤然离去的背影,余氏不由紧张地看向闵氏:“杨大人这般离去,怕是短时间不会回咱们新府,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甭管他,爱回不回!”闵氏却不屑道:“他自个儿没本事,倒怨起凤儿夺他的权来!”
在凤儿和她爹之间,闵氏从来都是毫不含糊地支持小女儿。
以前她拖儿带女被拘束在庄子里,眼界低,把个窝囊男人当片天!
如今随着凤儿一步步带着全家闯出一片天来,她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枕边这个男人除了好大喜功就没啥真本事,脾气倒不是一般的犟!
“娘,凤儿自有她的考量,杨大人日后会明白凤儿的苦心的。”宋紫韵也拉了拉娘亲余氏的手,示意她不要插话杨家的家事。
“哦哦,是我糊涂!凤儿聪慧,自有她这般做的道理,呵呵!我这是多虑了。”余氏醒悟,赶忙赔笑道。
“无事,我爹他有情绪也属正常,等他冷静下来,会知道我是为他好的!”杨明凤夹一一个小笼包,轻咬了一口说道。
……
杨延禄满心郁闷地回到防守官署,只想找个清静地方独自待着。
然而,他刚进后院,就听到厢房方向传来阵阵哭嚎和咒骂声,仔细一听,是他老娘冯氏和小妾樊氏的声音。
他不由皱眉走到院子里,冯氏正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没天理啊!小贱婢敢打婆婆啊!谁来管管啊!”
周氏在一旁添油加醋地数落樊氏的的不是!
樊氏则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抓痕,哭得梨花带雨,见到杨延禄回来,立刻扑过来诉苦:“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您要为妾身做主啊,老夫人和三夫人她们……她们抢了我的首饰衣裳。
三爷他还……他还对我动手动脚,若不是双红和小厮拦着,就让他得逞了!”
杨延禄本就因兵符之事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回来官署又见后院闹得乌烟瘴气,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上涌,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他指着眼前这几个女人,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发出一声疲惫又绝望的怒吼:“滚!都给我滚!谁再闹事,立刻滚回乡下老家去!”
这一刻,杨延禄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防守官,不仅成了一个被操控的傀儡,就连这后宅,自己也掌控不了。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突然感到十分的心累,倒不如以前在墩堡做伍长时快活!
……
两日后安顺城外,小雪初停,寒意依旧入骨。
杨明凤一身利落的骑装,坐在马上,杜江等护卫已整装待发。
红姐带着几名丐帮骨干,闵氏、桃花、宋紫韵和余氏都来到城外为她送行。
众人依依话别,叮嘱她路上小心,盼望她早日归来!
“凤儿,你与温小公子前往京都路途遥远,要多带些人手才好,凡事多思量,莫要与人争执,娘……娘等你回来!”闵氏拉着女儿的手,眼圈微红地叮嘱道。
她虽知女儿本事大,但她与温公子即将去那千里迢迢的京都,怕是半年都回不来,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娘,您放心便是,女儿金城都安全回来了,您怕啥呢!等我从京都回来,给您带一堆好玩意儿回来。
府中诸事有红姐和紫韵姐帮衬,您只管安心便是!”杨明凤笑着安慰母亲,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城门方向。
她在等一个人,然而直到队伍即将启程,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杨明凤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意,对众人抱拳道:“诸位,就此别过!大家保重!娘亲保重!”
说罢,她一勒缰绳,调转马头,马蹄踏起淡淡尘土,身影渐行渐远。
杨明凤不知道的是,她等的那个人,就在那高耸的城墙之上。
杨延禄身着官服,凭垛而立,神情复杂地望着小女儿远去的身影,风吹起他的官袍下摆,也吹乱了他心中的万千思绪。
这个女儿,是他的骄傲!
小小年纪,智勇双全,不仅撑起了杨家,更在这安顺城打下了根基,连那些眼高于顶的官员都因为她,而不敢小觑自己。
鞑子对她更是闻风丧胆,称呼她为“边堡小煞星”,有她在,鞑子现在连零星的“打草谷”都不敢往这边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儿,也是他挥之不去的“魔障”!
她太有主见,太过于强势,随随便便就拿走了他视为命根子的兵符,将他这个防守官架空成了一个只需点头应酬的傀儡。
在她面前,他做为父亲不仅颜面扫地,还感到深深地挫败感!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消散在风里,他终究是没有下去送她。
或许是拉不下脸面,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儿。
……
几日快马加鞭,杨明凤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佑军堡。
马蹄尚未停稳,她已一连串命令下达:即刻派人前往野猪岭、茶马盐湖和冯家堡,请郭林甫、游彪以及王志三位当家人前来议事。
两日后,堡内议事厅中,核心骨干齐聚一堂。
杨明凤扫视过在场众人,目光沉静而坚定,她深知此次京都之行关系重大,堡内事务,必须安排得滴水不漏。
“诸位!”她的声音虽稚嫩,但语气却沉稳:“我不日将启程前往京都,归期未定,堡中大小事务,需仰赖各位同心协力!”
她首先看向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薛老将军,郑重道:“老将军,您德高望重,经验丰富!
我走之后,墩堡全局,包括军政要务、人员调配,皆由您总理决断,望老将军勿辞辛劳。”
薛老将军站起来,抱拳沉声道:“凤丫头放心,老夫定当竭尽全力,守好咱们佑军堡!”
接着,她望向沉稳可靠的大姐夫周虎:“周虎,墩堡防务乃立身之本,我就交给你了!城墙守卫、日常巡防、军纪操练,务必严谨,不容有失。”
周虎挺直腰板,朗声说道:“末将必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