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科？”杨明凤眉头紧锁，昨晚宴席上那个看似圆滑精明的右卫指挥使？
这厮竟然如此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强掳良家妇女！
“那你们可告知他，吴娘娘的身份？”杨明凤问道。
“娘原本顾忌父王的身份不肯说，后来逼迫得急了，只得如实相告！
谁知……谁知那厮却说娘一派胡言，拿这种话来糊弄他……”朱子庆气愤地攥紧了拳头。
杨明凤蹙起了眉头，看这情形，吴侧妃的身份那蒋科未必不清楚，只不过他清楚肃王已经被软禁，根本管不了流落在外的侧妃，才敢这般胆大妄为！
“凤姑娘，我以前不懂事，强留你在府里陪我玩，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朱子庆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满是悔恨：“可娘亲她是真心待你，况且在父王的事情上，她也帮过你啊！
如今娘亲已经被那狗贼给掳到蒋府，那里戒备森严，我们连门都靠不近，又举目无亲，能求的只有你了！
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想办法救娘亲出来吧？”
朱菡也拉着杨明凤的手，泪流满面地哀求道：“凤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府公子小姐为救母，如此卑微绝望地恳求自己，杨明凤心中五味杂陈。
她对吴侧妃确有承诺，也曾怜悯其与陆桯的感情，但陆桯此人终是野心太大，为争夺总兵之位，不择手段杀了程阳，自己不得不给他弟弟程昱一个复仇的机会。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顺势，引导了一下因果循环，却没想到命运如此弄人，转眼间又把难题，踢回了自己面前！
救，还是不救？
不救，吴侧妃一双儿女跪在眼前哀哀相告，不管出于旧识的情分，还是拔刀相助的良心，似乎都没有抽身而走的道理。
可是救，又如何救？
这是在宣化府，不是在她的墩堡。
蒋科是地头蛇，手握兵权，连知府陈简和同知尹应元都要让他三分。
自己一行人虽是过江龙，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为了一个泛泛之交的王爷侧妃，与本地实权派将领正面冲突，值得吗？风险太大了。
可不救？想到吴侧妃那温婉而又刚烈的性子，只怕在蒋科府里也活不了多久。
再看看眼前这对苦苦哀求的兄妹，杨明凤发现自己硬不起这个心肠，她终究不是纯粹冷血的政治动物。
“你们先起来。”杨明凤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此事我已知晓。蒋科势大，不可力敌，需从长计议。你们现在住在哪里？安全吗？”
朱子庆兄妹见她没有立刻拒绝，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连忙起身：“我们被赶出来后，暂时躲在城南一家便宜的车马小店里。”
“丑丫。”杨明凤转头吩咐：“你跟着三公子和四小姐回去，看看他们住在什么地方，方便后续联络。”
“是，六姑娘！”丑丫应下，她心里莫名有些欢喜，小姐终于肯让自己帮着做些事了。
看着丑丫和朱家兄妹消失在胡同口，杨明凤独自站在原地，眉头深锁。
宣化府这潭水果然浑浊，原本自己是不打算趟这趟浑水，如今却不得不入局了！
待宋鹞飞和温子瑜晚间从外面回来，杨明凤命丑丫将二人请入屋中，将朱子庆兄妹的遭遇和自己的打算告知二人。
宋鹞飞一听蒋科竟敢强掳吴侧妃，顿时怒火中烧：“岂有此理！蒋科这厮是活腻了！”
他看向杨明凤，“凤儿，你说怎么干？我听你的！”
温子瑜则要冷静些，他沉吟片刻分析道：“蒋科在此地势大，明着要人绝无可能，反而会打草惊蛇，逼他狗急跳墙。
凤儿你说的对，只能暗中救人，只是这潜入蒋府，风险极大……”
“风险再大也得做！”杨明凤语气坚决：“我们时间不多，必须赶在蒋科察觉之前行动。
鹞飞哥，你挑选几个信得过的好手，今夜随我潜入蒋府救出吴娘娘。
子瑜哥，你负责外围接应，明日我们将人藏在粮车里带出去。”
“什么！你要亲自去？”宋鹞飞和温子瑜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不行！太危险了！”宋鹞飞断然道：“救人的事交给我就行了，你在外接应便可！”
温子瑜也急忙劝阻：“凤儿，你是咱们的主心骨，这事哪能你去？蒋府龙潭虎穴，万一……”
“我必须去！”杨明凤打断他们，眼神不容置疑，“我对吴娘娘更熟悉，能更快取得她的信任，避免节外生枝。
而且，此次行动必须一击即中，没有第二次机会。
蒋科一旦发现，为了掩盖罪行，必定会杀吴娘娘灭口！我亲自去，把握更大。”
她顿了顿，看向二人：“鹞飞哥，子瑜哥，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有些事为稳妥起见，我必须亲自去做！”
见她心意已决，宋鹞飞和温子瑜相视一眼，知道再劝也无用，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这就去挑人！”宋鹞飞咬牙道。
“粮车和文牒交给我。”温子瑜也郑重应下。
夜色渐深，杨明凤已换好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正与宋鹞飞、温子瑜及两名精干老兵最后确认行动细节。
突然，门外传来约定的暗号声。
“进来！”杨明凤低声道。
吱嘎！
一名负责与旷县方向联络的亲信迅速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振奋。
“六姑娘，宋公子，旷县好消息！邓头领得手了，流民已攻占县城，一切按计划进行！”
宋鹞飞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邓瑞这小子，动作够快的！”
温子瑜也松了口气：“如此一来，我们在宣府后方也算钉下了一颗钉子。”
那亲信接着道：“还有，邓头领为方便行事，化名‘贺一龙’，如今在流民中声望很高，还得了个绰号叫……‘革里眼’！”
“贺一龙？革里眼？哈哈，不错不错！”宋鹞飞和温子瑜觉得这化名和绰号挺接地气，并未多想。
然而，一旁的杨明凤在听到这两个词的瞬间，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猛地一僵，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贺一龙！革里眼！
这名字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不是明末农民起义中，与张献忠、李自成齐名的“革左五营”首领之一吗？
邓瑞，难道就是那个在史书上留下浓重一笔的巨寇“革里眼”贺一龙！
派邓瑞去旷县掀起流民暴动，是她为了给流民们一线生机，也是为了遏制住京畿要道而下的一步棋。
邓瑞用化名和绰号掩人耳目，也在情理之中。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邓瑞随手拈来的化名和流民们随口叫出的绰号，竟然……竟然与历史上真实存在的那个“革里眼”贺一龙完全重合！
这究竟是冥冥之中的可怕巧合，还是……她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
在无意间竟然扇动了历史的翅膀，将一个本可能湮没无闻的名字，推向了那条既定的、通往“巨寇”的轨道？
一股冰寒的悸动沿着脊椎窜上头顶，让她手脚都有些发凉。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第一次对自己“先知”的优势，产生了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恐惧。
“凤儿？你怎么了？”宋鹞飞察觉到她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温子瑜也看了过来，面露疑惑。
杨明凤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没……没什么，只是没想到邓瑞动作这么快！”
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她此刻的震惊和混乱，尤其是因为这个看似“荒谬”的理由。
她迅速收敛心神，将那个令人不安的巧合死死压在心底，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她看向宋鹞飞和两名老兵，沉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
此刻，救吴侧妃是第一要务。至于那个名字带来的震撼和历史的重合感，只能留待日后慢慢消化了。
四人不再犹豫，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
夜色如墨，蒋科的府邸高墙深院，巡逻的卫兵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杨明凤四人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凭借宋鹞飞精准判断的守卫间隙和两名老兵娴熟的配合，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入府内花园的阴影中。
按照事先分工，宋鹞飞与一名老兵负责搜索东院厢房。
另一名老兵探查西院，而杨明凤则凭借身形灵巧和相对不易引起怀疑的特点，负责靠近内宅女眷可能居住的区域查探。
她压低身子，借着廊柱和花木的掩护快速移动。
府内路径复杂，她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避开偶尔走过的丫鬟婆子。
在经过一处看似书斋的独立院落时，她注意到里面还亮着灯，隐约有人声传出，心下起疑，便悄声贴近窗根。
“……此事关乎身家性命，必须万无一失！”一个阴翳而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蒋科！
杨明凤心中一凛，屏住呼吸，将耳朵更贴近些。
另一个略显粗噶、带着异族口音的陌生声音响起：“蒋大人放心！我主已调集精兵，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叩关南下！
大人您这边，只要按照约定，在信号发出时，迅速控制知府衙门，拿下陈简、尹应元等人，打开城门，占据宣府，再顺势拿下潼关……
这泼天的功劳，我主绝不会亏待大人！日后这宣大总督的位置，非您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