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自谦一句,随即话锋平稳地接道:“凤儿一路行来,流民之惨,确乎触目惊心!
我观诸位大人皆是为国为民,殚精竭虑。陈大人维稳,如履薄冰。尹大人忧民,拳拳之心。
匡将军守城,职责所在。蒋将军筹谋,思虑周全。处处令明凤感佩不已!”
她先给各方都戴了一顶高帽,缓和了一下紧张气氛,才继续道:“然,流民如洪水,堵疏之间,分寸拿捏确属不易……此中千头万绪,非明凤所能妄断!”
她目光扫过陈简和尹应元,语气诚恳:“我等途经此地,唯愿将宣府实情,诸位大人之忧劳,如实禀明京中长辈。
望能引起朝廷重视,早日施策,解此倒悬之急!”
她这番话,表明自己只是客观的传声筒,不直接介入地方的派系纷争。
陈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这女童不过稚龄,竟如此滑不溜手,难以拿捏。
他含笑点头:“杨姑娘年纪虽小,见识却是不凡!若能得三位回京代为陈情,本官感激不尽。”
尹应元也觉得杨明凤的话,并未完全否定自己的主张,脸色稍霁,拱手道:“有劳三位了!”
接下来的宴席,气氛看似缓和,但底下的暗流却并未停歇。
杨明凤安静地品尝着菜肴,心中清明如镜。宣化府这潭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浑。
而这,恰好也是她乐于见到的。
唯有如此,宣花府才不是铁板一块,这便是邓瑞的机会!
……
翌日,知府陈简一早就派人来将温子瑜请去陈府做客。
他让人带话说他是温首辅门生,老师的小公子前来,自然要请小公子去府上叙旧。
温子瑜对这话不置可否,但还是带着温管事和亲卫,随派来的人前往陈府。
宋鹞飞见状,也匆匆扒了两口饭,前往校场整顿军务去了。
杨明凤难得清闲,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用了早膳,从护卫那得知温子瑜和宋鹞飞二人去向,也不甚在意。
吃罢饭后,只带了丑丫一人,信步走在城内的街市上,想切身感受这北疆重镇的风土人情,顺便采买些零碎物什。
宣化城内虽如地狱一般,但城内却是一派繁华景象,街面依旧热闹,各种口音的商贩叫卖,南北货品琳琅满目。
城内的人们似乎对城外的危机已经习以为常,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小姐,快看!那里有卖绒花的。”突然丑丫兴奋地拉着她,挤到一处卖绒花的摊子前。
乡下集市虽然也有卖绒花的小摊子,可哪有这般做工精致、颜色齐全的,一下子就把丑丫给迷住了。
她兴奋地拿起这个看看,抓起那个看看,喜欢得不行!
杨明凤对这些饰品一类的玩意儿不感兴趣,见丑丫喜欢,便掏出些铜钱来递给丑丫:“喜欢就挑几样,回头我再带你买两套衣裙换着穿。”
“小姐!你……你对我可真好!”丑丫眼睛一下就红了,握着手里还带着小姐体温的铜钱,感动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在家的时候,有好几年没有做过新衣裙了,那衣服上到处都是洞。
被村子里的王老财的胖儿子笑话自己,还羞她不要脸,肉都露在外面,还不知道换件衣服遮住。
她哭着求爹爹给自己买点布,自己好缝一件衣服遮羞,可爹和奶奶却骂她是赔钱货,家里饭都吃不上了,还想穿新衣服!
想到这里,她的眼里直往下掉!
好在自己逃出来后,坚持找到了小姐。
自打跟了小姐后,她的日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能吃饱饭,还能有新衣服穿,最最重要的是小姐待自己好!
但凡小姐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惦记着给自己留一份,从来不拿自己当下人看待,还教自己习武识字。
小姐真好!我要永永远远地跟在小姐身边,保护好小姐!
杨明凤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丑丫怔怔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中的孺慕之情,搞得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丑丫,你咋了!看着我干啥?”杨明凤伸手在她面前摆了摆。
“小姐,您对我真好!”丑丫拿脸蹭了蹭她,莫名像只恋主的小猫。
“哎!你方才说过了,快挑绒花吧!”杨明凤无奈地抚了抚额头,只得催促她道。
正当杨明凤退到一边等待丑丫挑选时,衣袖突然被人从后面死死拉住。
杨明凤警觉回头,却对上一双写满惊慌与哀求的眼眸——竟是肃王府的四小姐朱菡!
而在朱菡身后,三公子朱子庆亦是面色惨白,眼神紧张地四下张望。
“凤……凤姑娘!”朱菡声音带着哭腔,压得极低。
朱子庆迅速上前,挡住他人视线,语速极快:“凤姑娘,借一步说话!有人盯着我们!”
杨明凤心念电转,不动声色地对丑丫使了个眼色,然后随着朱家兄妹迅速拐进旁边一条僻静的死胡同里。
刚进胡同,朱子庆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朱菡也跟着跪下,眼泪瞬间涌出。
“凤姑娘,求求你,救救我们娘亲!”朱子庆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再无往日王府公子的骄矜。
杨明凤心中一沉,隐约猜到那程昱多半是下手诛杀陆桯了,但还是伸手去扶他们:“快起来,有话慢慢说,怎么回事?吴娘娘她……”
朱子庆不肯起,抓住杨明凤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哽咽着快速说道:“那日我们离开墩堡,还没走出安顺州……就、就遇到了伏击!
是程昱……他带着人冲着陆……陆桯来的!陆桯为了引开他们,骑马冲进了林子,至今生死不明,多半是遇害了……”
朱菡泣不成声地接话:“娘亲当时就晕了过去……我们不敢停留,按照之前陆桯说的备用计划,想去浏城投奔他一个远亲。
可、可还没到,就听说陕西、河南的灾民全往这边涌,路上乱得像一锅粥。
我们没办法,只能跟着人流往京都方向逃,好不容易到了这宣化府,以为能喘口气……”
朱子庆抹了把脸,眼中满是屈辱和愤恨:“我们盘缠所剩无几,娘亲为了我们能进城,不得已摘了面纱去跟守城军官求情。
谁知……谁知就被那宣府右卫的指挥使蒋科看见了!
那狗贼!他见娘亲貌美,第二日就派人从客栈把我们‘请’到一处宅子,表面上说是安置,实则软禁!
他……他拿我们兄妹的性命相要挟,逼娘亲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