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双眼发红地一路小跑向自己的家门,远远地便看到紧闭的店门,再不似往日爹坐在柜台里的熟悉场景,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嘚啵嘚啵……
杨明凤骑马紧跟在后面。
她环顾了下街道两边的房子,都是两层黑黢黢的木楼,上面住人,下面开店。
卖羊肉汤的、芝麻炊饼的、针头线脑杂货铺的比比皆是,但是最多的还是茶馆。
杨明凤原身的记忆里,姥爷会酿一种加了野柿子的柿子酒,小酒馆生意很好,坐满了喝酒聊天的人。
姥爷总是坐在柜台里打酒收钱,时常会抓一把花生或者茴香豆给自己,让自己就在酒馆里玩,莫要跑出酒馆被拐子拐了去。
如今,那酒馆门紧闭着,门板破了个拳头大的洞,显出许多衰败和凄凉来,让人心里好生难受。
杨明凤看到娘亲急匆匆地从酒馆旁边的窄巷子走了进去,忙翻身下马,也跟着进了狭窄的巷子。
巷子地上铺着坑坑洼洼的青石板,墙角长着稀疏的小草,扔着一些糖糕纸、果皮等垃圾,散发着一种带着岁月印记的霉臭尿骚味儿。
往里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了左手边的院门。
姥姥家前面是开酒馆的二层小楼,后面是这个几十平米的小院子。
这后面院门也是紧闭,里面听不到一丝声响。
砰砰砰!
娘亲慌了,拼命地敲打院门,大声喊道:“爹!娘!开门。哥,开门啊!”
吱嘎!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
姥姥颤巍巍地站在门内,凌乱花白的头发耷拉在头皮上,浑浊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呆滞。
杨明凤愣住了,原身记忆里,姥姥可不是这样风烛残年的样子,是个捯饬得极体面干净的小老太太。
“娘啊!你咋老成这样子了。”娘一把抱住老娘,嚎啕大哭起来。
半晌,姥姥这才回过魂来一般,抱着女儿呜呜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拍打女儿道:“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啊!呜呜……咋就这么久不回来看一眼爹娘,咱们一家子都快被人欺负死了啊……”
姥姥哭得撕心裂肺,弄得杨明凤心里也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哭声引得巷子里的人家打开门,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娘,你和姥姥先进去说,我去巷子口接王叔进来。”
杨明凤转头看了那些好“吃瓜”的邻居一眼,忙提醒娘把姥姥扶进去再说,莫要让人看笑话。
“凤儿,你可是来了,姥姥正想你的紧呢!”
姥姥这才注意到牵着马的小外孙女儿,忙拉过她来仔细打量,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咱家凤儿可算是长高了,脸上也长出了点肉,不像去年来的时候,瘦得跟个活猴儿似的。”姥姥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小脸笑道。
活猴!杨明凤抽了抽嘴角,姥姥果然是懂生活的,形容得还真贴切。
“是啊娘!这几日堡里吃得好,顿顿不能少了肉,凤儿这身高啊,一下子就蹿了起来。”
听老娘这般说,闵氏也跟着笑道:“我正要日日做些好吃的给她补补,把亏欠咱凤儿的吃食都补上。”
“是要补补……”姥姥话说到一半却卡壳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娘,你怎么了!脸色这般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闵氏见状,忙扶着老娘询问道。
“姥姥,你咋了?”杨明凤也拉着姥姥的手,急问道。
“我,我无事!”
姥姥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哽咽着说道:“你们大老远的来了,娘想要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可家里都被那贱人和她的姘头搬空了,如今一家子人躺的躺床上,能动的也刨不来吃食,只等死罢了!”
闵氏听了老娘这话,心里又恨又气,她咬牙切齿道:“娘,家里的事我都听刘奶奶她们说了,你们怎么就不去找里长主持公道?让他严惩这对奸夫淫妇!”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姥姥就气得喘不过气来,直捶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
“娘,您别急!您千万别急啊,您别吓唬我。”闵氏吓了一大跳,赶忙扶着老娘进院子里坐到凳子上,不停替她搓背顺气。
杨明凤也紧跟了进去,找准姥姥几个通气活血的穴位,一阵按揉。
半晌以后,姥姥才顺过气来,虚弱地说道:“那胡狗贼家中杀猪,给那里正送了几头猪去。
里正那厮贪了他家猪肉便一直躲着我,怎么也不肯替咱家主持公道。
这才让胡狗贼和淫妇欺上门来打砸抢咱家的东西。”
“姥姥,街坊邻居都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杨明凤皱起眉头问道:“他们就任由那胡屠夫横行霸道?”
“街坊邻居也有替咱们说话的,可她们哪里惹得起胡屠夫,不过是骂两句而已,那畜生根本就不当回事。”姥姥叹了口气,抹着眼泪无可奈何地说道。
“姥姥不必忧心!既然我们来了,此事必然会给您讨回公道,管教那俩恶人没有好下场,您只管等着看他们的好戏便是了。”杨明凤听后眨巴眨巴眼睛,神色平静地安慰了姥姥一句,便出去接王大双去了。
姥姥听了小外孙女儿的话,有些发懵地问道:“二妹,凤儿说话的口气咋像是个大人?该不是中邪了吧?”
“没有,怎么可能中邪!”见老娘这般怀疑凤儿,闵氏不满道:“您就别瞎想乱猜了,咱凤儿是天生聪慧,如今咱们佑军堡事事都靠她安排呢。”
“佑军堡!凤儿安排?凤儿才多大点人啊?”姥姥不信。
“是真的,您别不信!”
闵氏便将凤儿如何结识贵人,如何帮着她爹杀敌立功,如何去冯家堡拉来钱粮安置流民……甚至来时遇匪的事,也一一告诉了姥姥。
姥姥是经年的老人,又极其迷信,听到自家小外孙女儿这般神异,她心里第一反应不是高兴,反倒是担忧和惊恐。
“二妹,这事怕不简单。”姥姥神情凝重地说道:“你瞧寻常十岁的孩子哪懂这许多东西?甚至她还会射箭骑马,往日里又没有人教,她是怎么学会的?”
“她,她说是一个云游的道士教的。”闵氏被娘这么一说,心里也开始打鼓。
可她又不舍得怀疑自家小闺女是精怪,只能拿出凤儿所说的话去堵老娘的嘴。
“这样,咱们晚上请宁仙娘来端水碗看看,若不是什么山精野怪附身,也好放下心来。”姥姥想了个稳妥的主意。
“这……”闵氏心里是不情愿的,她是既怕凤儿有问题,又怕凤儿没问题。
她怕有问题,是怕凤儿真是招了邪气,被山精野怪附身。
怕没问题,是怕请那宁仙娘看一次要一两银子的高价。
白白儿浪费银子不说,端水碗还会损耗女儿元气,女儿身子骨本身就弱,她不想冒这个险。
“二妹,关键时候你不能心软,若是凤儿真叫那山精野怪夺了魂魄,可后悔都来不及了!”姥姥心里着急地说道。
“娘!我……我听您的就是。”闵氏本就没啥主见,从小到大又极听老娘的话,听老娘说的这般可怖,不得不咬牙答应下来。
姥姥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层层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细小的金耳坠子。
“娘,您这是干嘛?”闵氏诧异地问道,这不是家里祖传的那对耳坠子吗?
“这耳坠子本该传给你嫂子的。”
姥姥叹了口气说道:“那淫妇嫁过来时,为娘就看她言行轻佻,不是个能持家的地道人,便留了个心眼子,没有拿这金耳坠子给她打眼。
幸好没有给她打眼,不然这对耳坠子也保不住了。
这对金坠子应该能值得五两银子,你拿去镇上徽记银号换成银子,拿出一两来请仙娘吧!”
“娘,这是传家之物,如何能拿去换成银子?”
闵氏吃了一惊,心中感动道:“这坠子我不能拿去换银子,您且收好,等把那淫妇休了,再给大哥娶一房媳妇。”
“你大哥腿骨被那凶汉打折了,如今床都起不来,活着不过是捱日子,如何能再娶一房媳妇?”
姥姥心灰意冷地叹气道:“咱们闵家败了,如今就指着你能平平安安的,为娘心里稍有一丝安慰。”
“娘,大哥的腿还有救的,莫要灰心。”
闵氏听得心中凄凉,赶紧安慰老娘道:“凤儿有法子接骨,她懂草药的,咱们堡里杨奶奶的脊椎弯了,还是凤儿给矫正的,现今都能直起腰坐起来了……”
“你,你说的是真的!”姥姥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问道。
她现在也顾不得凤儿是不是精怪附了,便是精怪附身,若是能将儿子的腿治好,便是给这小人儿立长生牌位供着,她也是愿意的。
“是真的,娘,千真万确!”闵氏握着老娘的手肯定地说道。
“哎呀,那还不把凤儿叫回来,还待何时啊?”姥姥急着站起来想要往外走。
谁知走了两步,她身形一晃,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娘!您先坐下,凤儿马上就回来了。”闵氏赶紧扶着老娘,坐回了椅子上。
吱嘎!
正说话间,院门被杨明凤猛地推开,便见她抱着一袋粮食走了进来。
王大双也扛着一大块猪肉走了进来,看到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坐在椅子上,估摸着是嫂子的娘,赶紧喊道:“婶子,这肉给您放在这洗衣台子上吧?”
“行行!放那里吧,快这边坐,我去给你们泡茶。”姥姥慌忙站起来招呼这汉子坐下。
她家中早已经无米下锅了,昨儿一家子人就吃了点野菜汤,猛不丁见这又是粮又是肉的,眼睛都直了。
“娘,您坐着,我去泡茶来。”闵氏忙按住老娘坐到椅子上,转身欲望去厨房泡茶。
“二妹,你……你哪里来这么多粮食,又送这么多肉来?”姥姥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安地问道。
“姥姥,这粮食是咱们俘获的战马换的,您安心吃用便是。”杨明凤搬进来最后一袋子黍米,听姥姥问娘亲,便代替她说道。
姥姥这才方信了女儿先前所讲的那些神异之事,不由仔细打量自己这小外孙女儿。
见她眉目灵透,眼中有慧光闪动,额头更无中邪的黑煞笼罩,看起来神采奕奕,倒不像是被异物寄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