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我脸上弄脏了吗?”
杨明凤见姥姥盯着自己脸看,下意识用袖子抹了抹脸。
“没有,姥姥就是看我凤儿长漂亮了,看不够!”
姥姥伸手让她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慈爱地问道:“凤儿,你娘说你懂草药还会接骨,你舅舅的腿给那胡贼打折了,你能给接好吗?”
“姥姥,这我不敢保证能接好,先让我看看舅舅的腿咋样了?”杨明凤说道。
“那咱们上楼去,你舅舅自打腿折了就起不了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姥姥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酒馆十几两周转银子,也被那奸夫淫妇抢了去。
家里没钱请大夫,我只好厚着脸皮去街坊邻居处借了几回,人家见我无钱还,也再不肯借了。
可怜你舅舅腿疼到紧处,怕吵到我和他爹,只咬那床挡板,没几日挡板就咬了个缺口……”
娘这话让闵氏又气又急,她忍不住责怪道:“娘,那怎得不将金耳坠卖了给哥治病?人重要还是钱财重要!”
“我原也想卖的,可你哥打死不同意!他说他的腿反正也不中用了,那金耳坠卖了也治不好他腿,反扔进水里没个响,留着紧要时候用……”姥姥抹着眼泪,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您怎就肯拿出来给凤儿请仙娘?”闵氏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娘是真疼小外孙女儿啊!
自己亲儿子痛成那样,都舍不得卖耳坠子,倒是凤儿有些许不妥,就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了。
这让她心里很少复杂,既感动又难过,但更多的是苦涩。
“请仙娘干啥?”杨明凤听得一脸懵。
她只知道庄子里人生病了,有时候不请大夫,是请仙娘来端水碗看病,如今自己好好的,干嘛要请仙娘?
“没事,姥姥就是担心凤儿身子弱,找仙娘给化碗水吃吃。”姥姥拉着凤儿的小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不用不用,我身子好着呢!”杨明凤忙摆手催促道:“咱们上楼看舅舅去吧?”
“嫂子,是谁把咱哥腿打折的?”王大双坐在一边听她们这般说,忍不住询问道。
“是我嫂子的姘头,镇上一个姓胡的屠户。”闵氏强忍着心里的怒气说道。
“这个贼屠子,把你家害得恁惨,今儿非逮着打一顿不可!”王大双怒道。
他一向将杨延禄当大哥看待,如今嫂子家出事自然感同身受,想要替他们惩治恶人。
“王叔,此事莫急,待我去看看舅舅伤势,咱俩再行商议。”
杨明凤对这事也上火,但她做事会考虑周全再行事,不会一怒之下便打上门去。
“好,王叔等你拿个主意。”王大双知凤儿聪慧,如何行事,还是听她的更稳妥一些。
杨明凤点了点头,随娘亲和外婆进了小楼。
楼内光线昏暗,一股子酒味和陈年旧物的味道萦绕不去。
狭窄的楼梯间内悬挂着各种杂物,灰尘布满了扶手,再不似原身记忆里干净敞亮的楼道了。
吱嘎嘎!
脚踩在木头楼梯上,木板发出阵阵呻吟,仿佛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上得二楼,是个小小的厅堂,靠墙木桌上供着祖宗的牌位,牌位前放着上香的炉子,炉子旁是一小捆香。
正对着供桌是两张木椅和一张茶桌,茶桌上放着茶杯。
这厅堂左边门出去是临街的木质廊台,顺廊台过去就是单独的一间房,是舅舅的房间。
厅堂右边进去是两间连通的房,外间住着姥姥姥爷,里间是闵氏当姑娘时候的房间,如今用做客房。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右边房间传来,不用说,杨明凤也知道是姥爷的咳嗽声。
“姥爷!”她快步走了进去,便见姥爷坐在床上不停咳嗽,瘦得只剩下皮包着骨头。
“欸,凤儿来了咳咳咳……”姥爷喘着气费力地答应了一声,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爹!您老人家怎么瘦成这样啊?呜呜……”娘扑了过来,紧紧握住姥爷的手,大声哭了起来。
呜呜呜!
姥姥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愁云惨雾笼罩着这个衰败的家。
三人都在哭,只杨明凤依旧面色平静地站在一旁,倒不是她冷血,只是性格使然。
遇到事情,她习惯考虑怎么解决,而不是伤心流泪。
她见娘哭得满脸泪痕,便蹲下来用袖子替娘亲细心地擦干眼泪,抬头看向姥姥问道:“姥姥,姥爷可是被那恶人打伤了?”
“不是,你姥爷是见那胡賊打砸咱的酒馆,又打折你舅舅的腿,给活活气晕的。”姥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说道:“自那日醒来后,你姥爷就浑身没有力气,大小解都得靠我扶着。
这两日又感染风寒,只咳嗽个不停,我去外面坡上薅了些治风寒的草药熬给他吃,谁知吃了还咳得更厉害了些。”
杨明凤想了想,说道:“姥爷应该是怒急攻心,导致气血堵塞,才致经络不通畅,行动乏力。
问题应该不大,吃几副活血化瘀,通经疏络的中药,再好好补点气血就能恢复如初。
只要身体恢复了,抵抗力强些,风寒自然就无缝可钻了。”
闵氏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站起来说道:“那我现在就去请大夫!”
“不,不用花那个冤枉钱,我……我死不了,咳咳咳……”姥爷怕花钱,赶紧摆手说道。
“哎呀,爹!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心疼钱。”闵氏急得直跺脚。
此时姥姥一听能治好,也不吝惜银子了,她催促道:“二妹,既能治好你爹的病,就拿金耳坠子去换几两银子吧?”
“不能拿去换!那是娘留给你的念想,咱还得一辈一辈地传下去。”姥爷急了。
“娘,不用换,我身上有银子。”闵氏赶忙把娘先前塞给自己的红纸包掏出来,塞回娘手里。
“你哪里来的银子?”姥姥吃惊地看着女儿问道。
“我走的时候,相公给了我二两银子,后来在砖窑遇到的那人,又赔了我八钱碎银,足够请大夫了。”闵氏赶忙儿解释道。
“可若是银子给咱家人看病花完了,延禄那孩子有意见咋办?”姥姥迟疑道。
女子在家地位都不高,能当家做主的始终是男人,姥姥怕女儿花了恁多银子,回家受女婿磋磨。
“没事,姥姥。”杨明凤安慰老人道:“我爹是明理的人,钱用得正当,他不会有意见的。再说爹感激当年您将我娘嫁给他,还让我们多带些米粮呢!”
“凤儿说得对,钱的事您别管了!咱们只需想法将爹和大哥的病治好,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就好。”闵氏赶忙附和道。
“那,那好!那我就收起来。”姥姥这才松了口,将金耳坠子放进怀里贴身处。
“娘,我去看看舅舅的情况,再去找大夫过来。”杨明凤见娘被娘家的事折腾得眼睛红肿,为了不让她再操心,索性安排道:“看病的事我来管就好,您就负责弄午食吧!待会儿我和王叔去街上买几只鸡回来,再在药铺买些补气血的药炖在鸡汤里,给姥爷和舅舅补身子。”
“凤儿,买一只就够了,买几只得好几百个钱呢,够一月粮米钱了。”姥姥失声道。
要知道,就是酒馆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们也不敢买几只鸡来吃,也就过年的时候杀只鸡解解馋。
“没事,姥姥。”杨明凤冲她一笑,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冲她俩晃了晃,开玩笑道:“凤儿我可是富婆,手里有的是银子。”
“……”姥姥和姥爷两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俩干了一辈子小酒馆,一月也不过挣个五六钱银子,哪里见过百两的银票。
看着屁大的孩子,随手就掏出百两银票,有种见鬼的感觉。
“炫完富”,证明自己有实力做方才所安排的事,杨明凤便拉着姥姥往舅舅房间走去。
“哎,哎呦!”
刚走到廊台上,杨明凤就听到前面房间里传来的压抑呻吟声,忙加快了步子,抢先一步推门走了进去。
一股浓郁的屎尿喂充斥在房间,呛得杨明凤干呕了几下,差点吐了。
“凤儿,你舅舅起不了床,姥姥年龄大了也搬不动他,只能给他垫了块布接屎尿,可到底要漏到床上,才……才这般臭。”姥姥愧疚地解释道。
“无事,姥姥我看看舅舅的腿。”杨明凤强忍着臭气,拉开舅舅的被子,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哇!
杨明凤真控制不住了,将早食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
“滚!滚出去!”或许是床上的人受到了这一幕的刺激,直接赶人。
杨明凤没有迟疑,两步跨出门去,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气。
“凤儿,你舅舅不是故意要赶你,他心里实在是太苦了,你不要跟他计较……”姥姥忙跟了出来,满怀歉意地解释道。
“我知道的,姥姥。”杨明凤转头冲姥姥笑了笑说道:“我不会跟舅舅介意的,您去帮我找几块干净的布和木条来,我再进去看看。”
“好,好,姥姥这就去找。”姥姥见凤儿不嫌弃她舅舅,这才欢喜地去找了几块白布和两根扶梯掉落的木条过来。
嚯啦!
杨明凤撕下一块白布,蒙住自己口鼻,拴在脑后。
又将白布撕成绷带的样式卷了起来,这才拿着木条和白布进了房间。
对杨明凤来说,蒙住口鼻虽然还是臭,但还是比不蒙好多了,至少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滚出去!”床上的人用被子蒙住头,瓮声瓮气地吼道。
杨明凤的目光落到床边缘的床板,果然有被生生咬出来的破损。
她原身记忆里,舅舅是个因为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腿有些瘸的沉默汉子。
平日在酒馆里端酒擦桌地忙活,见人总低着头,似乎因为身体残疾,他总有些自卑,只有对着新娶的漂亮舅妈时,他才会笑得格外灿烂。
杨明凤看着躺在床上颓废的舅舅,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那个姥姥嘴里的淫妇、搅家精,也曾是舅舅心里的白月光,是美好生活的希望!
可就是这抹白月光,却成了插入舅舅心里的一把利刃。
不仅差点要了舅舅的命,也差点要了姥姥一家子人的命,人心何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