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冲到堡门前,几乎是滚鞍下马。温子瑜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看到杨明凤如同看到了救星,踉跄着上前急声道:“凤儿,救我!”
杨明凤眉头一蹙,示意守门兵士戒备,又让周围的家眷们先退入堡内,这才上去伸手将他扶住:“子瑜哥,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温子瑜紧紧攥着她的手,大口地喘了会儿粗气,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来路,语速极快地说道:“是袁文弼!他……他派人追杀我!今日姑父去金城任职,我送走姑父不久,刚回到商行就遭到袭击,手下拼死才护着我逃出来!
哎,安顺城的商行……怕是已经被他们端了!”
“袁文弼?”杨明凤吃了一惊,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如何知道是袁文弼派人追杀你?你看到他了?”
温子瑜一脸便秘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袁文弼是袁崇焕的遗腹子,当年我爹受人蒙蔽,与人联手将袁崇焕下狱,导致他被凌迟处死。
袁文弼时刻惦记替他爹报仇,又兼他是太子亲信,我爹不得不时刻提防着他。
他的行踪极其身边的人,我爹都有眼线吊着,只是没有想到这次他会在商会下黑手,一点余地都不留了。
看他这样行事,怕是铁了心要杀我,安顺城小爷是待不住了,只能带着护卫过来求你庇护了!”
杨明凤思衬了一下,点头道:“也好,你暂时就留在堡里过年吧!
不过即便他与你爹有仇,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你才是,他就不怕你爹把这事捅到圣上那里吗?”
“嗨!你是不知道,最近内忧外患,国库却早已空虚,各处讨要军费又急,圣上一急就病了。
如今是太子监国,他仗着是太子的亲信,自然就没了顾忌!”温子瑜忧心忡忡地说道,再无往日那般潇洒肆意。
“哦,那看来你父亲得早做准备才好,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急流勇退方能保全自身。”杨明凤看在与温子瑜私交甚笃上,略微提点了他一句。
她知道历史上温体仁的下场并不好,他因欲置钱谦益于死地,而被崇祯帝怀疑“有党”,不得不辞职致仕,翌年便“病死”于家中。
要知道他死时才六十多岁,身体一贯硬朗,怎么可能这般突兀地“病死”,实在是蹊跷。
“凤儿!”这句提点说到了温子瑜的心上,他握紧她的胳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不安:“我早在京都时,就力劝父亲急流勇退!
可他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就是不肯下来,话里话外是周延儒等人容不得他下来,一旦他离开内阁,这帮人必然弹劾他。
但我知道他就是太过迷恋权势,一心排除异己,这样下去必然滑下深渊。
凤儿,我该怎么办?你帮帮我!”
杨明凤无语,这亲儿子都劝不动的“重度权力欲”患者,自己一个外人能怎么办?这小子真是烧香,找错了庙门!
“这事我可帮不了你!你自己想办法吧?”她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一口拒绝道。
“凤儿,你可别忘了,三月时你曾答应过,随我年底入京!如今安顺城我是回不去了,只能回京都去想办法,正好你可以随我回京?”温子瑜见她这般抗拒,旋即转了个法子说道。
“你这是想让我护送你回京吧?”杨明凤白了他一眼,这小子还真是会打算,想要这般诓自己入京。
“凤儿,那袁文弼连商行都给我端了,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你要不送我,我十有八九得死在路上!
咱俩关系这么好,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他刀下吗?”温子瑜扭股糖似地撒起娇来。
他本就长得绝色,又在脂粉堆里长大,这般撒娇,试问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岁,哪个女子能hold住?
杨明凤也不能免俗,多少还是有些心软,再加上本来她也打算去京都走一趟,探探京都朝局的深浅。
更重要的是徐踌的四分之一产业在京都,她怎么也得抽时间去收入囊中。
另外花子帮总堂在京都,她也打算去会会这花子帮的帮主,踩踩花子帮的虚实。
诸多事汇聚在一起,似乎京都这一趟就非走不可了!
权衡利弊之后,她点了点头笑道:“也罢!年后我就随你入京一趟吧!不过咱可说好,此次赴京,你至少得给我一万两银子的镖银。”
温子瑜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连连作揖:“行行!没问题,只要你肯送我,再多银子也使得,多谢凤儿妹妹!”
“嗨,不用这般客气,咱俩谁跟谁啊,论交情我也得送你不是!”杨明凤摆摆手,眉眼弯弯地招呼道“子瑜哥,你且先带着你的人进堡歇息片刻,待会儿有家宴,我亲自来请你赴宴。”
“多谢凤儿!”温子瑜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露出笑容拱手谢道。
杨明凤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杜江吩咐道:“杜江,你带温公子和他的手下进去安置,好生款待,再让堡里的祝大夫看看他们的伤势,给包扎一下。”
“是!”杜江立刻领命。
看着温子瑜一行人被引入堡内,杨明凤站在堡门口,望向安顺城的方向,眼神微眯。
袁文弼……初来乍到,就敢在安顺城杀人?看来这位太子爷派来的“副将”,可不是一尊供着的菩萨,而是一把锐利无比的刀。
她转身步入堡内,身后的堡门缓缓关闭,将外面的风雪和危险暂时隔绝在外。
……
且说杨延禄被闵氏挽着胳膊往里走,他倒有些意外。
往昔自家老婆子总怕人笑话,从不曾在外拉过自己的手,今日倒不顾别人笑话这般亲密起来,让他心里莫名有些暖意。
侧目看着发妻被冻得微红,却满是欣喜的脸庞,他莫名有些心虚。
先前被小女儿押回来的不情愿和憋屈消散了大半,语气也下意识地柔和了许多:“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家里……都好吧?”
闵氏摇摇头,眼里明明含着泪意,却是笑道:“不辛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堡里都好,孩子们也都好……快进屋,屋里烧了暖炕,我还蒸了年糕!”
这时,周围的墩户们也纷纷笑着围上来打招呼:
“杨大人回来啦!”
“恭喜杨大人高升!这下可好了,一家团圆过年!”
“六姑娘真是能干,真把杨大人接回来了!”
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
众人簇拥着杨延禄一家,往他们居住的院子走去。
堡内的道路两旁,也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军户和墩民,纷纷向杨延禄这位新晋的防守官大人行礼问好,脸上都带着真挚的笑容和敬意。
杨延禄对众人的热情颇为受用,心情愉悦地回到家中。
屋子里果然温暖如春,炕烧得热乎乎的,桌上摆着刚出笼、冒着白气的粘豆包和年糕,香气四溢,年味十足。
“快,老爷,脱了外裳烤烤火,喝碗热汤驱驱寒。”闵氏忙前忙后,亲自替杨延禄解下带着寒气的披风,又忙着去盛汤,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杨明秀拉着妹妹们帮忙端碗拿勺,杨明珠则笑着将父亲按在炕头最暖和的位置:“爹,您如今可是防守官大人了,今儿您是主角,好好坐着,让娘和姐姐们伺候您。”
杨延禄看着妻子女儿们忙碌的身影,听着她们欢快的笑语,感受着这久违了的家庭温暖和邻居们的敬重,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还是家里踏实”的感慨。
他接过闵氏递来的姜汤,喝了一大口,辣辣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暖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似乎连心里的那点疙瘩也熨帖了些。
“多谢夫人为我操劳!”他这话倒是带了几分真心。
闵氏闻言,脸上笑开了花,又忙不迭地给他夹菜:“尝尝这个,我腌的酸菜,正好解腻,还有这年糕,是秀儿看着火候蒸的,甜着呢……”
姐妹们也都围着桌子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堡里的趣事,询问着父亲在千户营的事情。
杨延禄只得挑些能说的应对,心下暗自庆幸纳妾的事没有让夫人知道,不然回家哪有这般待遇。
杨明凤坐在娘亲身边,看着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场景,心里也是开心。
她的目光落到老爹身上,神色微冷,只要一家人平安喜乐,她便是对这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男人用些手段又如何?
……
夜幕低垂,佑军堡内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为了庆祝杨延禄高升归来,以及即将到来的双喜临门,闵氏下令大摆家宴。
不仅自家人到场,连堡内的一些骨干如薛老将军、木匠坊老师傅杨三爷、铁匠坊王二叔等都在邀请之列。
杨明凤则亲自去请了温子瑜及其随从过来赴宴,场面十分热闹。
议事大厅内,好几张方桌拼凑在一起,上面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大盆的炖羊肉香气扑鼻,新蒸的年糕和粘豆包热气腾腾,还有腊肉、熏鱼、各色山珍以及窖藏的老酒。
虽然比不上京城官宦人家的精致,却充满了豪迈扎实的北方风味和浓浓的年节气氛。
杨延禄作为一家之主和新任防守官,自然春风得意地坐在上首,与众人推杯换盏,喝得不亦可乎。
闵氏坐在他身旁,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不停地招呼众人用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