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不安的情绪始终弥漫着——
担心大明水师会循着踪迹找过来。
“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
李知涯望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和开始上涨的潮水,下达了命令,“趁今夜涨潮,出发!”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三艘船上响起绞盘转动的声音,沉重湿滑的铁锚被一点点从海底拉起。
水手们各就各位,准备升起船帆,借助晚风和潮水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锚,完全起吊了。
船帆,吃上了风。
然而……
船只却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死死按在原地,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竟没有挪动分毫!
“怎么回事?!”李知涯扶着船舷,感觉到异样,心头一沉。
“再试一次!用力划桨!”迭戈用葡语大声命令着。
桨手们喊着号子,奋力划动长桨。
船桨击打水面,溅起浪花,但船身依旧固执地钉在原地,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将其牢牢锁住。
遇上这种咄咄怪事,船长室里刚松了口气的几人瞬间又紧张起来。
“妈的,邪了门了!”
耿异扒着舷窗往下看,黑漆漆的海面什么也看不清,“是不是被海底的海藻什么的缠住了锚链?”
李知涯皱眉:“缠住锚链有可能,但能让三条船都动不了?有大的海藻吗?”
常宁子靠在墙边,闻言眼皮都没抬,随口接了一句:“也可能是海葵。”
李知涯一听,更急眼了:“有这么大海葵吗?”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谁也没有注意到,几条滑腻、苍白、近乎半透明的肉质触须,正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敞开的舷窗口慢慢爬了进来。
它们贴着木质的内壁缓缓蠕动,探索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迭戈正手忙脚乱地翻找着几本古老的航海笔记,想从先人的记录里查查类似的原因。
一不小心,胳膊肘碰翻了固定在桌面的黄铜烛台。
滚烫的蜡油泼洒出来,正好溅在几条已经蠕动到地板上的触须上!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油脂落在烧红铁板上的声音响起。
那几条触须如同遭受电击般猛地痉挛、蜷缩!
而被碰倒的烛火瞬间引燃了泼洒的蜡油和那触须本身。
一小簇火苗“轰”地蹿起,将那几根诡异的触须烧得噼啪作响,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焦糊与海腥的怪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地上扭动燃烧的异物,把船长室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操!哪来的?”
而李知涯的反应尤为剧烈!
在那触须被灼烧的瞬间,他后腰上因五行疫而生出的那片红疹疙瘩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难以忍受的剧痛!
那痛感并非局限于一点,反而像是瞬间引爆了他躯干上所有的神经和血管,一同疯狂地搏动、抽搐!
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后腰,温热的鼻血随即就涌了出来,滴落在甲板上。
“李兄!”
“李兄弟!”
耿异和曾全维惊呼。
但眼下顾不得细问,耿异反应极快,“锵”地拔出短刀,曾全维也抽出随身的匕首,手起刀落,迅速将还在舷窗口燃烧、扭动的几条触须斩断!
断落的触须掉在地上,如同离水的蚂蟥般蜷曲、扭动了几下。
最终慢慢僵硬、收缩,变成了几根细细蜷缩的、焦黑色的胶状物,散发着恶臭。
而舷窗外,更多的触须如同受惊的蛇群,闪电般缩回了漆黑的海水之中,消失不见。
惊魂未定之际,匠人周易急匆匆地推开船长室的门闯了进来,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他一眼看到迭戈也在场,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焦急地看着李知涯,欲言又止。
李知涯忍着后腰仿佛要撕裂般的剧痛和晕眩,用手背擦去鼻血,一看周易这神情,心里立刻跟明镜似的——
无需多言,定然是周易保管的那个“大衍枢机”,刚才有了极其剧烈、极其不祥的反应!
很可能与这水下之物有关!
此刻,迭戈正惊疑不定地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拨弄着那几段烧焦的、变成胶状的触须残骸。
他将其中一段稍完整的放在一张白纸上,凑到另一盏未被打翻的油灯下,皱着眉头细细端详。
半晌,他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混合了极度困惑和一丝确认的表情,说:“这结构……这纹理……还真是海葵的触手!”
曾全维闻言,稍微松了口气:“海葵啊……你以前航行经常遇到这东西缠船?”
他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想去拍拍胸口顺气。
迭戈点头:“遇倒是经常遇到。但正常的海葵也就……这么大。”
说着拿手比划了大概一米二三的尺寸。
曾全维那口刚松下去的气瞬间又吸了回来,表情凝固。
随即转为极度的惊怵,拍胸口的动作僵在半空。
常宁子和耿异也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脸上血色尽褪。
二人几乎是同时惊骇地猛地扭头,紧张万分地扫视着船舱两侧所有的舷窗和一切与海水相连的缝隙。
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无数条那种苍白、滑腻、力大无穷的触须再次蜂拥而入!
常宁子一向滑稽中略带超然的语气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无量天尊!缠住咱们船只的……是海怪啊!”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船身猛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种被无形巨手死死拖拽的感觉骤然消失了。
“动了!船能动了!”舱外传来水手们惊喜的呼喊。
绞盘和船桨的努力终于起了作用,三艘船开始缓缓地、有些滞涩地调整着方向。
旱鸭子曾全维第一个跳起来,脸色发白,连声道:“走走走!趁现在!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迭戈也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用带着口音的汉语催促:“是的,李!窝们必须立刻离开这片被诅咒的海域!谁知道下面还有什么鬼东西!”
然而,李知涯却用手帕死死按着刚刚止住血的鼻子,声音因鼻腔堵塞而有些沉闷,却异常坚定:“不。先不走。”
众人皆是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曾全维第一个炸毛,几乎是吼了出来,试图用声量和粗俗来压过内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