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危险。
李知涯声音不高,对身旁的核心几人道:“咱们三百多人聚在一起,太惹眼了,容易变成靶子。”
于是意见迅速统一。
化整为零,以大杂居、小聚居的方式,像水滴渗入沙地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岷埠及其周边的大小社区。
平日以寻经者的暗号切口联络,非必要不聚集。
接下来是现实问题——安顿人心。
没有什么比实实在在的好处更能凝聚人心,尤其是在经历漫长奴役之后。
李知涯让周易仔细核算了净石账目。
前番额外分给佛郎机人6762。5斤;在卡坦端内斯采买船只、雇佣水手耗去1斤;制作灵鸮水和火业石粉,用掉了53斤。
总数三万两千斤减下来,还剩下25183。5斤。
按南洋这边六两白银兑一两净石的行情,这可是足足2417616两白银的巨款。
李知涯没丝毫犹豫,当场决定:“三百二十位新弟兄,每人分六十两安家费。”
折合成净石,便是整整两百斤。
沉甸甸的净石块分到那些粗糙皲裂的手掌中时,许多人眼眶都红了,千恩万谢之声不绝于耳。
剩余净石,有零有整的3983。5斤,交由三灯阁老玄虚大师统一保管,作为组织公帑。
最后的21000斤,则被均分为三份。
分三份,自然是因为人事有了新格局。
寻经者此番损失惨重,内地诸多分部被厂卫连根拔起,原有的架构亟需重整。
经玄虚首肯后,擢升功勋卓著的吴振湘为“午字堂”堂主。
那位一路表现沉稳机敏的原徒众池渌瑶,被提拔为吴振湘麾下的香主。
原有的十二名历经考验的老徒众,则平分给王家寅的“寅字堂”和吴振湘的“午字堂”。
如此每堂便各有七位护鼎香主,骨架算是撑起来了。
至于李知涯自己的“申字堂”,核心仍是耿异、常宁子、曾全维、周易这四位老伙计。
他本有意将张静媗和她的两个小兄弟小文、小能吸纳进来,充实力量。
奈何那死丫头片子根本不接这茬,把脑袋一扬,用鼻子哼了一声,权当没听见。
小文和小能倒是肉眼可见地心动,偷偷瞧着李知涯,又怯怯地瞄向张静媗,终究没敢逆了自家大姐的意思。
张静媗非但不配合,反而公然“挖墙脚”。
凭着一股泼辣劲和承诺,愣是从获救的孤儿里拉走了二十人,摆明了要自成一派。
王家寅和吴振湘看得直乐,捋着胡子笑道:“小孩子家闹脾气,随她耍去。等她哪天自己玩不转了,磕破了头,自然得来求咱们收留!”
这话恰好飘进张静媗耳朵里,她最恨人拿她当小孩,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脚怒道:“谁要求你们了?做梦!”
李知涯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只能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既然申字堂在香主级人数上比寅、午两堂各少了三位,那么在徒众分配上便多占一些。
剩余三百人,一百二十人划归申字堂,寅、午两堂各得九十。
李知涯也没客气,这一路生死与共,早不需虚伪推诿。
他除了定额的九十人,剩余三十人精挑细选。
皆找的是些体格健壮、无家可归或故乡难回、性情又相对老实本分的汉子。
他们肤色种族各异,组成了一支完全脱产的贴身侍从队。
李知涯对这三十人,待遇极其优厚。
每月免缴那一成三的“公帑”,反而倒领七两纹银的饷钱,食宿全由堂口承担。
李知涯甚至许诺,日后安稳下来,会请人帮他们说媒,助他们组建家室。
待遇优厚,规矩却极严。
一旦行止有差,鞭挞体罚立至。
李知涯深谙此道——
在当下时代,对这群刚脱离奴籍、习惯了下位者思维的人,无条件的仁慈只会滋生懈怠和僭越。
必须叫他们挨棍子,他们才肯用心替你干活。
而且挨的棍子越多,当棍棒的痛楚和优渥的报酬形成足够鲜明的对比,他们才会在畏惧中生出真正的忠诚,并将这份忠诚转化为近乎盲目的尊崇。
法子简单,却出奇地有效。
不过半月,三十名侍从便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令行禁止。
其中不少人甚至演化出某种近乎虔诚的习惯,欲每日早晚亲吻李知涯的靴面以示效忠,方能心安理得地去工作或休息。
李知涯第一次遭遇这阵仗时,差点没站稳。
他强作镇定,义正词严地拒绝:“免了免了!此举……呃……极易沾染脚气,于双方健康皆不利!往后见面,颔首鞠躬即可!”
这番听起来古怪却带着某种体贴的拒绝,非但没让侍从们失落,反而让他们觉得这位主子与众不同。心里那份敬仰之心,不由得又深了几分。
总之,申、寅、午三个堂口,便在岷埠南部这片鱼龙混杂之地扎下根来,像三颗投入水底的石子,只在最初激起些许涟漪,随后便归于沉寂,各自在相邻的社区里默默发展,逐步走上正轨。
安逸的日子,总是不经意间就从指缝里溜走。
转眼间,两个月倏忽而过。
这段时日,李知涯彻底放松下来。
每日里,便是与耿异、常宁子、曾全维这几个老伙计聚在他那小院里,消磨时光。
这一点,在他的日记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泰衡四年)正月初五(西历1739年2月12日):打牌。
正月初六:打牌。
正月初七:打牌。
正月初八:李知涯啊李知涯,你怎能如此堕落?先前定下的探寻天机盘线索、设法根治五行疫的远大目标都忘记了吗?
正月初九:打牌。
……
就这样一路混到了元宵节(西历1739年2月22日)。
这天上午,李知涯、耿异、常宁子、曾全维四人如同约好一般,齐齐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胡乱洗漱,扒拉了几口早饭,便又默契地聚到小院客厅里,支起桌子,熟练地洗牌、切牌,准备好好搞几把“拖拉机”。
牌刚分好,气氛正要热络起来,却听院门外传来通禀声。
负责值守的马来亲随卡西姆用带着口音的官话喊道:“堂主!钟大夫来了!”
钟大夫便是医女钟露慈。
岷埠这边的华人社区多是近十年新建,缺医少药。
像她这般医术精湛的更是凤毛麟角,故而人人尊称一声“钟大夫”。
李知涯闻言,只得将手里那把牌理齐了,反面朝下扣在桌上,起身道:“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