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后,李知涯心中难免一动。
钟露慈如此用心良苦,自己若再沉溺于牌桌,浑噩度日,岂非辜负了她这番心意,更辜负了自己所剩无几的时光?
他将药包小心收好,正色道:“几位兄弟说得对,钟娘子一番心血,我不能继续堕落下去了。
从今日起,这牌……能少打便少打。
正事要紧,发展徒众、购置些产业、想法子再多搞点趁手的家伙什。
另外,我前几日托人寻的几本算学、经济方面的书籍也该到了。
得多看看,学学人家是怎么管账理财的。”
常宁子也被这气氛感染,捋着新长出来的胡须道:“无量天尊!
贫道虽是个野路子,但总归是三清门下。
这六壬术数、占卜吉凶的本事,若还比不过钟娘子钻研医理的那份心劲,这张老脸也没处搁了。
往后贫道也得打起精神,好生精进专业才是!”
一番笑谈调侃,竟让四人精神面貌为之一新。
这股昂扬之气,自上而下,很快感染了整个申字堂。
徒众们明显感觉到,上面几位头领走动更勤了,吩咐下来的正事多了,考核也更严明。
整个堂口显得生机勃勃,影响力在岷埠华人社区悄然增长。
但这股新兴的力量,终究还是引起了地头蛇的注意。
这日上午,李知涯刚派人从一艘福建商船上,用不错的价格购得几本《理财须知》、《账理明辨》之类的书籍。
正准备挑几个脑瓜灵光的徒众,让他们好生学学里面提到的“复式记账法”,看能否培养出一两个专职会计来。
他还拿着书在翻看,院门外却传来护院的通报声:“是午字堂的人求见。”
李知涯头也不抬:“进!”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午字堂主吴振湘手下的一名徒众快步进来,神色谨慎,拱手禀道:“李堂主,玄虚大师、王堂主和我们吴堂主让小的来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李知涯放下书,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那徒众压低了些声音:“是‘龙王’那边派人来传话,让咱们去拜码头。几位爷都在等您一同前去商议。”
“龙王是哪路神仙?”李知涯莫名地心生厌恶。
却也不敢怠慢,当即叫上耿异和曾全维,又点了十名精干的亲随,一行人快步出了门。
很快与王家寅、吴振湘两队人马在约定的街口会合。
王家寅同样面带疑色,看向吴振湘:“老吴,你早年在这岷埠待过些时日,可曾听过这‘龙王’的名头?是个什么路数?”
吴振湘凝神思索,缓缓摇头:“那是十三年前的旧黄历了。彼时这岷埠虽也混乱,却并未听闻有哪家豪强叫‘龙王’的。时移世易,早非旧日光景了。”
王家寅啧了一声,又道:“既如此,待会儿见了面,该如何拜会,行什么礼节,有何忌讳,你总该知晓一二,提前告知大伙,免得失了礼数,平白惹麻烦。”
吴振湘再次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一家自有一套规矩。十三年前的江湖礼数,放到今日,未必适用,甚至可能弄巧成拙。这就叫‘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王家寅听得一愣,随即两手一摊——
得,这话等于没说,完全指望不上。
于是,三堂人马合在一处,三位堂主,各自带着两名香主,外加十名徒众,共计三十九人,在那位“龙王”信使——
一个面色倨傲、眼神滴溜溜乱转的瘦削汉子——
的引领下,朝着位于以西巴尼亚王城东侧的目的地行去。
那所谓的“碧波殿”,紧挨着巍峨的以西巴尼亚王城,中间仅隔了一条可供马车通行的石板路,雄踞于帕西河南岸。
与岷埠常见的简陋屋舍不同,它虽也只是单层结构,但用料极为扎实敦厚。
墙壁以巨大的石块垒砌,打磨得颇为平整,上面还雕刻着繁复的海洋生物与浪花纹饰,显得既坚固又华丽。
建筑四周皆有粗壮的扶壁支撑,显然是为了抵御吕宋每年必至的狂暴台风和频繁造访的地动。
整体望去,不像个江湖人物的巢穴,倒更像一座微缩的、带有浓厚异域风情的坚固堡垒。
从李知涯他们落脚的社区到碧波殿,路程不过四里半,走了不到两刻钟便已抵达。
然而到了那厚实沉重、包着铁皮的大门前,却被守门的壮汉拦下。
那信使上前嘀咕了几句,守门人瞥了他们一眼,丢下一句:“龙王正在接待贵客,诸位在此稍候。”
便将他们一行人晾在了门外毒辣的日头下。
这一等,便是足足半个时辰。
日头晒得人头皮发烫,汗水浸湿了衣衫。
徒众们尚能保持肃立,几位头领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
曾全维趁那守门人不注意,扭过头压低声音啐了一口:“妈的!今儿个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玩意儿!”
李知涯看着那几个守门汉子脸上毫不掩饰的轻慢与审视,眼神也阴郁下来,低声道:“来者不善呐……”
一旁的耿异闻言,下意识地掩口,用极低的声音纠正道:“你才是来者。”
李知涯被噎了一下,横了这憨直的汉子一眼,却也无从反驳。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初来乍到,根基未稳,万事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气,以求稳妥。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那扇厚重的大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先前那信使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假笑,随意地拱拱手:“让各位久等了。龙王现在得空了,列位,请随我来吧。”
众人压下心头火气,跟着他跨过高高的门槛。
门内是一个修整得极为整齐的前院,绿草如茵,甚至还有几棵修剪奇特的树。
但他们并未被引向正中的主厅,而是拐向了东侧的偏厅。
偏厅空间不大,陈设虽也考究,却明显逼仄许多。
显然容不下他们这许多人。
三位堂主交换了个眼色,示意徒众们留在院中等候。
只李知涯、王家寅、吴振湘三位堂主,以及各自带进来的两名香主,共九人,挤进了偏厅。
厅内只有两条相对摆放的皮质长沙发,八个大男人挤上去,顿时显得满满当当,动弹不得。
池渌瑶身为女子不方便一块儿挤,只能默默在旁扶着沙发扶手干站着,等待那位架子极大的“二逼龙王”——
李知涯心里已经给这家伙起了号。
耿异第一个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