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那家伙根本没过两年舒坦日子,日记真正主人的朋友、或者说同伙就找上门了。
先是勒索,要走了他大部分收入。
那作家被逼得没办法,又怕又恨。
为了永绝后患,他设了个局,拼死除掉了那个勒索者……
但他自己也在那场搏杀中受了重伤,脸被划烂了,腿也瘸了,算是彻底毁了容、落了残疾。”
吴振湘灌了一口酒,继续道:“这还没完。
他怕刺客组织后续的报复会牵连到他的妻子和孩子,一狠心,设计了一场火灾,自己假死脱身。
从此隐姓埋名,像个幽灵一样活着。
最后远涉重洋,跑到了吕宋……
在一个橡胶园里当割胶工。”
吴振湘的声音带着一种离奇的感慨:“我认识这家伙的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没几天活头了。
几乎是临死前,象是憋不住了,把他这离奇又倒霉的往事,断断续续讲给了我听。
讲完了,还不忘警告我……”
“警告你什么?”
“他警告我说,有一个叫‘石匠会’的神秘组织,势力极大,触手伸得很长。
这个组织正在远东,布局一个天大的阴谋。
他还说吕宋很快就要变得极度不安全,叫我如果有机会,立刻想办法返回母国,越快越好。”
李知涯心中猛地一凛,喃喃道:“石匠会?阴谋?难道说……”
吴振湘仰头,仿佛要一口气喝干剩下的酒,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最终,沉重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五个字——
“吕、宋、大、屠、杀!”
这五个字像淬了冰的刀子,扎在沉闷的空气里。
周围仿佛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的呜咽。
过了好一会儿,吴振湘才继续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其实……很多事,我也是后来逃出生天,多方打听,才零零碎碎拼凑出来的真相。
那些以西巴尼亚人,自打占了吕宋,心里就憋着坏。
他们看我们华人聪明、肯干、能聚财,势力越来越大,心里就慌,怕动摇他们的统治根子。
所以,他们定下了一条毒计——”
他伸出三根手指,“定期清洗。
像给庄稼除草一样,定期对我们来一次有计划的屠杀。
目的,就是要保证吕宋的华人,永远没有能延续超过三代的家族!
除非……是那些彻底跪下去,给他们当狗,帮着咬自己人的‘二鬼子’。”
李知涯听得一股寒气从脊梁骨窜上来:“杀光了,那谁还敢去啊?”
“问得好!”吴振湘脸上露出一种极度讥讽的冷笑,“等杀得差不多了,肥猪变成了瘦狗,他们又惦记起华商的好处了。
于是就又换上一副嘴脸,颁布各种利好政策,减税啊,给便利啊,好像之前血流成河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然后,你猜怎么着?”
他不需要李知涯回答,自问自答,语气悲凉而愤怒:“每次他们一示好,就真有一波又一波的华人,像是忘了伤疤忘了痛,趋之若鹜,争着抢着又涌向吕宋!
等再过几十年,一代人成长起来,家业又攒起来了,养得足够肥了……”
吴振湘抬起手,做了一个向下狠狠切斩的动作:“咔——!继续杀!周而复始。”
李知涯感到一阵恶心:“这特么纯纯就是宰猪呢!养肥了杀,杀完了再引!”
心说:这特么不就是一群大殖子、古代版的甜甜圈吗?
见李知涯面色阴沉,陷入思考而没有接茬,吴振湘忽然突兀地问了一句,眼神飘忽,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李兄弟……你见过烤猴子吗?”
李知涯被这跳跃的问题问得一怔,有点莫名其妙:“烤猴子?”
吴振湘的目光变得深邃而痛苦,仿佛正看着遥远过去某个地狱般的影像:“那时候……以西巴尼亚的士兵和鼓动起来的吕宋土著……
他们抓来华人小孩,就像……
就像烤猴子一样烤……”
李知涯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胃里一阵翻腾。
吴振湘语速忽然加快,仿佛要尽快把这段记忆倒出来,声音却压抑得可怕:“是活烤!
一边烤,一边还有人拿着刀,片下外层已经烤熟的肉……
就那么分着吃下去……
他们还在笑……”
李知涯听着这些骇人听闻、远超他想象极限的暴行,只觉得背脊发凉,如坐针毡,手脚都有些冰凉。
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或许是察觉到了气氛过于沉重压抑,或许是想冲淡一点那血腥的记忆,吴振湘脸上的狰狞痛苦忽然一收,突兀地又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当然,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经营那么久,总有自己的弟兄。
虽然他们里面大部分也是吕宋本地人,但毕竟是靠我吃饭的,讲义气。
何况……我老婆就是当初最早跟我那四个伙计里,一个吕宋小伙子的亲妹妹。
他们没有被煽动,反而拼死护着我,帮我杀出一条血路,逃到了码头,挤上了一条破旧的难民船。”
“所以,你就这样回了大明?”李知涯努力把思绪从“烤猴子”那可怖的画面里拔出来。
吴振湘点了点头,摸了摸额角的金属护额:“当时也算……有惊无险吧。
除了我这小半边脑袋,被不知道哪儿飞来的破片狠狠掀了一下,差点当场去见阎王爷。
我老婆、孩子,还有同船逃出来的难民,倒是都无大碍。
但我……我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几年的打拼,三条街的产业,全都化为了乌有。”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回到大明,一切熟悉又陌生。
为了养活老婆孩子,我只能重新回到工坊,操起老本行,再度从一个最底层的小学徒当起。
日子……好像又转了回去,一眼能看到头,毫无希望。”
“从称霸岷埠一方的‘教父’,变回原先那个默默无闻、谁都能呵斥两句的工匠学徒……”李知涯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和风霜痕迹,“你一定很不甘心吧?”
“是啊……怎么可能甘心?”
吴振湘重重叹气,肩膀垮了下去,“何况还多了两张嘴要养。
虽说吕宋女人十分勤劳能干,但我老婆不会汉话,人生地不熟,出去买个菜都经常被人坑骗。
孩子一天天长大,饭量也跟着见风长。
家里日渐拮据,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了……”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里透出一股被生活逼到绝境的无奈:“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了。
只得一狠心,一咬牙——
去了报酬最高,但也最危险的……
业石工坊!”
李知涯顿时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