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全维补充道:“而且啊,这朝廷几十年来,一直明里暗里拿谶纬说事,也是在默许甚至鼓励民间钻研玄学。
换以往的朝代是绝不可能这般放纵,但如今朝廷有太乙经纬仪啊!
你民间人士再钻研,皓首穷经,又能如何?
比得过那台神器几息之间的运转推演?
这下好了,多少人一辈子心血都干进去了,沉溺其中,自然就没心思捣乱了。”
李知涯边思忖边说:“的确,我发现如今喜好谈玄论道、钻研奇门的人是挺多,就连那倒霉龙王……”
他想起被自己设计复仇杀死的那个半桶水“龙王”,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其实说白了,根子都在上边。
大家一起把饼做出来,准备开动。
上面那帮狗东西,倒护起食来了!
物质食粮不够吃怎么办?只好啃啃精神食粮呗!”
曾全维被这新鲜词逗乐了,咧嘴一笑:“‘精神食粮’?这词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贴切!”
李知涯没接这茬。
正要放下手中小报,目光无意间扫到中缝处一则不起眼的新闻,标题触目惊心——
一里铁路两万银!渭南奇观何时休?
他好奇心起,细看内容。
原来是抨击前年年末在渭南开工修建的铁路。
如今满打满算已过了一年多,耗银逾百万两,却连五十里都没修到。
文章用词尖锐,直指其中可能存在巨额的贪墨行为。
而李知涯,首先是被“火车”、“铁路”这两个词给震了一下——
我这儿船都还是以风帆为主的,你朝廷都整出火车来了?
这科技树点的……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冒着滚滚黑烟的钢铁巨兽在轨道上奔驰的景象,一股莫名的压力涌上心头。
不过好在新闻里写得清楚,照这贪腐架势和效率,估计到最后也修不出个囫囵样来。
他提着的心又稍稍松了口气。
依稀记得原本时间线的“京张”铁路,每公里造价折合白银四万八千两左右。
但那是近二百年后的白银,购买力不高,一两白银也就差不多两百块钱。
而眼下,一两实打实的官银,购买力堪比一千!
这渭南铁路的耗费,已经是京张铁路的两倍有余!
李知涯忍不住对曾全维感慨:“前两天刚跟老宋头盘完账。
咱们到目前为止,库房里净石都还有四千二百五十斤,白银三万五千两。
而我们刚登陆岷埠时,分得的净石是七千斤。
换句话说,从登陆到如今基本掌控吕宋。
大小战事、安抚民生、建造工事,全部开销加在一起。
也才耗费了一万三千多两白银。”
曾全维咂咂嘴,接话道:“更不用说,当时我们几个堂口,加上被佛郎机残部临走时分走的那些净石。
对整个徐家在吕宋的储备大仓来说,仅仅只是九牛一毛。
这些大户手指缝里随便撒点出来,就够办成多少利国利民的大事!”
李知涯冷笑,语气带着看透世情的讥讽:“不可能的。
你想让他们撒钱?
他们连一粒油渣都不会放过。
对他们而言,做成什么事,于国于民是否有利,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自己的家族,能世世代代坐在金山上,吃到天荒地老。”
二人正准备就这些士族门阀的劣根性更深入地探讨、发泄一番。
不成想公廨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兵士甚至来不及通报完整,就紧张兮兮地闯了进来。
他脸上血色尽褪:“把总!曾百总!
不好了……
那个……
那个‘维纳斯刺客’……
又开始活动了!”
李知涯和曾全维对视一眼,刚才讨论朝廷腐败、铁路贪墨时的那点兴致瞬间消散,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岷埠刚刚稳定下来的局面,又要起风波了。
“走!”李知涯低喝一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去现场看看!”
曾全维立刻跟上,同时招呼了附近一队荷枪实弹的兵士。
一行人脚步匆匆,离开兵马司衙门,直奔事发地点。
现场位于以西巴尼亚人聚居区边缘的一栋石砌宅邸外。
不出所料,这里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华人、土著、还有不少面色惊惶的西洋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现场混乱不堪。
兵马司的巡捕勉强维持着秩序,但第一现场早已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据初步汇报,死者是一名前以西巴尼亚殖民官员,主管税务,名叫萨尔瓦多。
发现尸体的是他的土著仆役,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引来了左邻右舍。
等人群涌入,现场脚印凌乱不堪。
尸体也早已被闻讯赶来的死者家属和几名以西巴尼亚教士抬走,据说要按他们的规矩尽快下葬。
李知涯阴沉着脸扫视一圈,除了混乱的人群和那栋透着不祥气息的空宅子,几乎一无所获。
他们唯一能确认的“证据”,是提前赶到现场的巡捕,从尸体原本停放处附近找到的一页被揉皱的圣经纸张。
上面,几个字母被炭笔刻意圈出,拼凑起来,正是那个令人不安的名字——
VENUS(维纳斯)。
或者说,自这位神出鬼没的“维纳斯刺客”在岷埠活跃以来。
从昔日的以西巴尼亚总督府到如今的南洋兵马司。
历任统治机构在现场能找到的。
除了尸体,就只有这类被做了标记的圣经纸页。
曾全维凑近李知涯,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疑虑:“把总,会不会是……小张丫头他们那伙人干的?为了抢地盘?”
李知涯却举着那张脆弱的圣经纸页,在曾全维眼前晃了晃,语气带着否定:“你的意思是,他们那帮不学无术的小子,还能认得洋文?”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更何况,这帮前殖民税务官,如今权势尽失,和地痞流氓抢地盘有什么瓜葛?
依张静媗那丫头的性子,真要和人争利,直接拉上人马私下里火并就是了,干净利落。
还搞这种神神叨叨、虚头巴脑的仪式?”
曾全维被问得一滞,尴尬地挠了挠他那日渐稀疏的头顶,哂笑道:“把总说的是。”
自己这前锦衣卫的思维,竟一时不如李知涯清晰。
但他很快为自己找回了场子。
就在李知涯拧眉思索这神秘的维纳斯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时。
曾全维眼中精光一闪,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