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蚁随吴怀璧来了他办公的主簿室，胡桃木制成的大门，室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黑檀木桌案，桌面光滑如镜，工整地摆放着各类卷册文书，右边放着一个瓷盘，里面摆着几个外表光滑，色泽饱满的橘子。
吴怀璧抽出一份邸报，翻了几页后，把打开的那页递给程小蚁。
邸报，是专门用于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的新闻文抄，不同的级别的官吏收到的情报内容是不同的。换言之，官职越高，邸报的秘密程度就越高，所获得的信息量就越大。
程小蚁面带诧异地接过，借着烛光望去，一条被墨迹做了记号的信息，极为醒目地映入眼帘：“熙州榷场，铁价涨至每斤3钱银，疑是西夏人作祟，熙州府已严令禁止私人交易……”
就在这时，吴怀璧从桌上的瓷盘里拿起一个橘子放在程小蚁面前。
程小蚁诧异地望向他，只见吴怀璧淡淡地笑了笑：“为何‘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水土不同之故也。”
程小蚁闻言，蓦然领会，的确如此。
同样是铁，在成都的售价每斤不过100文，而到了熙州居然翻了十倍之多？若是从成都购进，转而去熙州贩卖，岂不是便可获得不菲的利润？
“多谢先生指点！”程小蚁起身，长揖在地。
吴怀璧颇感欣慰地点点头，继续问道：“你再想想，你现在手里的钱能购进多少铁，把铁卖掉之后，能不能赚到足数的钱？”
程小蚁听毕，挠了挠后脑勺，暗自盘算：他手里一共有25两银，可购满250斤铁，刚好卖得75两银，可去掉一路上的开销，也就剩下60两，这一趟便可近获30两的利润。虽然是好生意，但离100两的数目还远远不够。
想到这里，程小蚁暗叹一口气，不禁颓然坐了下去。
吴怀璧见他颓丧如此，居然未发一言，反而径自笑了起来。
程小蚁见状，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站了起来，焦急地问：“先生，难不成有什么好主意？”
吴怀璧佯怒道：“驴子拉磨只会原地打转，你就不能换个方向，脑子多转几个弯？”
程小蚁强行按下焦躁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双手托腮，全神贯注地研究此事的解法。
吴怀璧没有打扰他思考，而是把程小蚁面前的橘子慢慢剥开，一股略带着甘冽的清香扑鼻而来。不久后，橘子的外皮和果肉被完整地分开，一瓣瓣晶莹剔透的橘子瓣展现在眼前。
闻到橘子香，程小蚁这才回神，抬头望向吴怀璧，眼神中仍带有几分疑惑。
“任何事都不要只看外面，真正能吃的是里面的东西。”
吴怀璧掏出一块绢帕擦了擦手，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铁钱，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拧，铁钱在桌上迅速地旋转起来。须臾，便碰上了那刚刚被剥下的橘皮，停止了旋转，吧嗒一声倒了下来。
程小蚁眼睛一亮，似乎对吴怀璧的举动又有所领悟。
吴怀璧起身走到他身边，意味深长地说道：“成都的银钱业跟这钱币一样，是有两面的，不要只盯着上面看，藏在下面的才是关键。”
“黑市！”程小蚁突觉脑海中灵光顿现。
铁钱和其他的铁器一样，本质都是铁。100贯钱在黑市上能换2两半银。我手里的25两银，就能换得1000贯铁钱，这些钱的重量是多少？
吴怀璧刚刚拿的1文的“小平钱”，1贯约八斤重，若是“折二钱”也要有四五斤，平均按五斤算，1000贯铁钱就重达5000斤，等同于5000斤铁，而1斤铁在熙州可以卖0.3两银，5000斤铁就是1500两银！
路上的一切吃喝用度，以及雇佣车马人力，也不过10两，这一趟不仅能赚足100两，居然还能余出1000多两。
程小蚁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望着吴怀璧。想不到，换一个思路，同样的材质，同样的数量，居然会产生天壤之别的价值。
吴怀璧察觉到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会意地点了点头。
程小蚁扑通一声跪倒，不由垂泪道：“先生又救了小蚁一次，小蚁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先生。”
吴怀璧淡然一笑：“我还有别的事要你做，我们是公平交易，谈不上报答。”
程小蚁握紧吴怀璧的手，掷地有声地说：“先生尽管吩咐，小蚁纵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定不负先生所托。”
清晨，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湛蓝中带着几分清新，几朵白云向着朝阳飘去，仿佛是天空的旅人。程小蚁和李金楼也准备开启新的征程。
两个人只留了5两银，供路上花费，剩下的20两换了800贯钱，一共4000斤铁钱，特别雇了四辆马车，每辆车分别装1000斤钱，这样轻装上阵，不至于在路上延误时间。
李时悦的眼眶微微泛红，始终跟在程小蚁的身旁。这几天她一直住在家里，只等程小蚁和哥哥筹钱，王争也并没有来为难，但她什么忙也帮不上，觉得很内疚。
“小蚁哥，我有话要跟你说。”李时悦终于鼓足了勇气，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像是即将坠落的露珠，让人心生怜爱，“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
“不是你的错。”程小蚁用力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我再跟你说一遍——是你爹的错，是王争的错，是那些恶人的错，你没做错任何事！”
李时悦点点头，从耳朵上摘下那枚洁白无瑕的玉珏：“小蚁哥，这个送给你。”
程小蚁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李时悦。
李时悦嫣然一笑：“你们的钱要是不够就把它卖了，至少也值几个钱。”
“傻妹子，足够了，你自己留着吧。”程小蚁不以为然地一笑。
“带上吧，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李时悦却郑重地把玉珏塞到程小蚁手里，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眷恋与不舍。
“那行，回来再还你。”程小蚁不忍拒绝，把玉珏揣入怀中，转身去追赶李金楼。
李时悦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程小蚁，直到他的背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线尽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潸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