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觉头面骤然一冷，程小蚁蓦地打了个激灵，一睁眼，就看见李金楼那张硕大的脸盘，他这才放下心来。
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原来正置身在来时所驾的马车里。李金楼拿着一只盛水的竹筒，“咕噜”又喝了一大口水，噗嗤一口又全喷到自己脸上，程小蚁抹了一把脸，觉得头还是很沉。
“胖子，我怎么会在这儿？”他记得，自己让李金楼租了船，备好酒菜，然后藏在岸边，待自己药倒了吴怀璧，取了他身上的钥匙，再一同去盗取府库的库银，可看眼前的情形，吴怀璧中没中蒙汗药不得而知，自己却一定是被迷倒了。
“醒过来了。”还没待李金楼回答，忽听吴怀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程小蚁一惊，赶忙一骨碌爬起来，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厢。
月光下，吴怀璧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是吴主簿送你回来的。”李金楼嘟囔了一句。
“那你呢？”
“你不是告诉我，待你和吴主簿上了船，我就在马车里等吗？”
程小蚁听毕，这才回想起昏倒前发生的一切。不用说，一定是吴怀璧发现了端倪，将原本下了药的酒，以极快的手法，跟自己的酒碗调换了，所以才会安然无恙，自己反倒自食其果。
想到这，他慌忙跳下车，扑通一声，跪倒在吴怀璧面前：“小蚁不得已而为之，请先生责罚。”
“上车。”吴怀璧跳进车厢，程小蚁跟李金楼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李金楼示意去陪吴怀璧，自己来赶车。
程小蚁坐到吴怀璧下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去哪儿？”
“你想盗取府库的库银，自然是要回衙门。”吴怀璧不动声色地答道。
程小蚁不禁骤然色变，这次行动只有李金楼知道，难不成是他吐露的？
刚想到这，忽听车厢外传来李金楼的声音：“我可没说。”
紧接着，又听他轻叱一声，马车开始移动起来。
“胖子，你要干吗？”程小蚁吼道。
“吴主簿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是要帮咱们。”李金楼应了一句，马车也加快了速度。
“好话赖话你听不出来？”程小蚁在心里吼了一句，眼巴巴地望向吴怀璧。
原来，程小蚁夜闯王家大宅那日，吴怀璧放心不下，便派向无趣一直暗中尾随。
程小蚁和王争立下十日内凑足100两银的整个过程，都被躲在暗中的向无趣看在眼里，密报给了吴怀璧。
“我自是知道了这些，才故意准了你这几日的假。”吴怀璧顿了顿，“现在只剩七天。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若是你也会铤而走险，自认熟悉地形与机要，而去盗取库银。但若要打开府库大门，只有从我身上先取到母钥，你一再劝我饮酒，我便认定那酒有问题，所以便跟你的调了个儿。”
果不出所料，程小蚁只觉得脊背上的冷汗汩汩而出，又跪倒在吴怀璧面前：“先生，小蚁知道错了。”
吴怀璧也不答话，很快，马车就到了府衙门前。吴怀璧下了车，程小蚁紧随其后，或许是做贼心虚，或许是他现在还不能断定，吴怀璧是想将自己交到捕房，还是真的帮自己，只是觉得一阵发慌，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二人径直去户房取了“子钥”，当值的衙役认得吴怀璧，自是一路通畅，眼见前面就是府库。
程小蚁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了吴怀璧，自可不必象最初的计划那样大费周章，只要在出库的账册上，稍稍改动几笔，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75两银落入自己的口袋。
府库愈来愈近，程小蚁已清楚地看到了大门上的门环，他的脸色也在不停地变幻着，再有几步，计划就实现了，李时悦也可以恢复自由之身……
突然，程小蚁紧跑了几步，拦在吴怀璧面前，第三次跪倒：“先生留步，小蚁知道错了。”
“错在哪里？”吴怀璧停下脚步，怒声喝问。
程小蚁赧然道：“其错有四：府库之财，取自成都数万万百姓，盗取此财，是为不仁；小蚁身为先生的长随，先生又于小蚁有恩，而小蚁却意图暗算先生，是为不义；身在府衙办差，却监守自盗，是为不忠；若此事东窗事发而牵连亲友师长是为不孝。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都让我占全了，岂不是大错特错？”
“小蚁啊，小蚁，你这不是挺明白吗？”吴怀璧顿足道，“既然这样，怎么还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
“关心则乱，当局者迷。”程小蚁拜倒在吴怀璧脚下，“请先生责罚。”
吴怀璧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你知不知道，钟明府已允了你父家中退养，委任你为贴司的公函已到了吏房，可你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犯错。”
程小蚁骤然一惊，父亲正常途径卸甲归田，可拿到稳定的月俸，而自己从“长随”变成益州交子务的正式吏员则意味着有了“正式编制”。
程小蚁呀，程小蚁，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想到这，他再次拜倒在吴怀璧脚下：“小蚁知道错了，请先生责罚。”
吴怀璧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完了。”程小蚁暗叹一声，这下不光救不了李时悦，自己的前途也一片阴暗。
他咬了咬牙，因为他是程小蚁，只要决定了事，就从不后悔。
“若是让小蚁再重新选择一遍，小蚁还是会这么做。”程小蚁挺直了腰身大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去捕房自首，所有的罪责，都由我一人承担。”
吴怀璧停下脚步：“这么做，值得吗？”
“反过来若是小蚁有了难，胖子和时悦也会为小蚁做同样的事。”程小蚁继续喊道，“先生好好保重，您的恩情，小蚁只有来生再报了。”
吴怀璧摇了摇头，再次迈开步子。
程小蚁望他的背影，他知道，自己伤了吴怀璧的心。但他又能怎么办？他别无选择。想到这，他蓦地起身，毅然朝捕房走去。
刚走了几步，就听吴怀璧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来生你是不是人都不好说，若是投胎变成猪狗，我岂不是亏大了？”
程小蚁闻言，顿时停下脚步，他从吴怀璧的话里嗅到了“生机”。
“还傻愣在那里做什么？随我来。”
吴怀璧的声音也不再那么严厉了，程小蚁的眼里再次燃起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