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州城的夜色跟往常一样,漆黑如墨,静谧幽深。程小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现在,还没有想出应对拓跋洪的办法。
月光如水,洒在窗纸上,就像一层柔和的纱幕。程小蚁盯着窗棂,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一丝困意,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
突然,街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不是一个人的脚步,而是成百上千人一起行进时发出的声音。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子。天刚蒙蒙亮,只见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兵士,正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看方向是熙州城北。
程小蚁明白了,那里是“大教场”所在,这些兵士应是去那里集结的。他突然想起拓跋洪昨天的话:“西夏大将军仁多保忠已陈兵盐州”,果真如此,熙州的宋军自然要有所应对。
想到这,他连忙出了房间,跟在兵士们的后面。就在经过熙州府衙时,刚好遇到了魏风。魏风也是听到鼓声,起来一看究竟的。两人到了校场,里面黑压压一片,至少聚集了三四千宋兵,皆身着铠甲,手持长矛。
“看穿戴,这些应是从河、洮、岷、兰、会,这五州抽调过来,拱卫熙州的禁军。”魏风的目光在兵士们的身上转了一周,伏在程小蚁耳边低声说。
熙州府所辖七州二十一县,在当时称为“熙河路”,治所就在熙州,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而相对于厢兵、乡兵来说,禁军是北宋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最初只负责京师的防卫。宋仁宗时,为加强地方治安,禁军就开始常驻地方,这个时候,将各地禁军调至熙州,更进一步佐证了拓跋洪的话。
思忖之间,鼓声戛然而止,只见一名身披银色铠甲的将领骑马巡行,所经之处,将士无不神情肃然。
魏风朝那银甲将军指了一下:“那人便是熙河路经略使范泽。”
程小蚁又是一惊,经略使是负责地方军队管理和军事防御的最高长官,如今出现在校场,自是有非常之事发生。
只见范泽来到自己的亲兵卫队前,三百名亲兵赤膊着上身,一手持盾,一手握刀,躬身行礼。
范泽跳下马背,对众人还礼:“你们都是追随我多年的子弟兵,跟我都是砸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友世交,爹娘把你们交到我手上时,希望你们跟我一样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可如今,西夏大军陈兵盐州,对我大宋虎视眈眈,他们若敢犯熙州一步,你们说,怎么办?”
众亲兵齐声回答:“誓死一战!”
范泽又把目光转向其他兵士:“你们呢?”
众兵士见主将的亲兵都士气高昂,自己又怎肯落于人后,也异口同声道:“愿随使尊,誓死一战!”
范泽点点头,朗声道:“为了我们的爹娘,为了我们的亲人能活着,要拿你们的命去换,你们愿意吗?”
“愿意!”
范泽继续道:“好!所谓胜者,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只有死练才能求生,是不是?”
“是!”
范泽走到战鼓前:“本使以练为战,以鼓为号,听我将令。”
言毕,操起鼓槌,霍然击鼓,鼓点声起,亲兵们列队,摆开架势。众亲兵移开盾牌,手中刀自斜上向斜下斩落。范泽抡槌击鼓,鼓声在汗雨翻飞中震耳欲聋,众亲兵随着鼓点,有节奏地舞动身形:“杀!”
下面观看的兵士们见状,也士气大振,手中长矛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口中高呼:“杀!杀!杀!”顿时,喊杀声与鼓点交织在一起,直冲霄汉。
程小蚁、魏风被这股气势震撼了,不由血脉偾张,也随着众兵士高声呼喝起来……
演兵完毕,程小蚁、魏风直奔“熙州分务”,他们要商量一下,当前的局势瞬息万变,接下来怎么办?
二人刚来到熙州府衙门前,正碰上一名驿卒,健马如飞,口中高呼:“成都府加急文书,交子务魏执事亲启。”
魏风赶忙上前接过文书,一看信封上的字迹就知道是出自吴怀璧之手,忙招呼程小蚁:“吴主簿来信了。”
两人迫不及待地打开书信,上面写了两件事:一是鉴于宋、夏两国关系极度紧张的状态,朝廷已向西夏派出使臣,最终是战是和,尚需观待此次出使的结果;其二,仁多保忠已在盐州厉兵秣马,剑指熙州。所谓“危地不入,乱地不居”,购马之事暂可终止,让程小蚁速回成都。
二人看毕,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回到屋里又商议了片刻,魏风说:“此地不宜久留,迟则生变。吴主簿既有指令,我看,你现在就启程回成都。”
“那你一定要小心。”程小蚁用力拍拍魏风的肩头,“一旦有变,就赶紧回来。”
他其实很不甘心,买马的任务没完成,又白白耽搁了这么多天,两手空空而归,实在太没面子。
魏风眼里掠过一丝感动:“走,我帮你收拾东西。”
二人刚要离开,忽见拓跋洪的那个青衣小厮匆匆而来,朝两人各施一礼:“见过程东家、魏执事。”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心生疑惑,莫不是拓跋洪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
刚想到这,就见小厮又说:“我家主人让我给二位传个口信。”
程小蚁忙问:“你家主人怎么说?”
小厮挺直了腰板,字正腔圆地说:“与君之约改至明日戌时三刻,余特备下良酒、佳人、宝马、美食。闻君素来磊落豁达,必不致令余大失所望,徒劳一场矣。”
程小蚁听毕,不禁迟疑起来:去还是不去?
若去,便是立于危墙之下,并有悖吴怀璧的指令;若不去,难免被拓跋洪等西夏商人笑话。
犹豫不定之际,忽听魏风低声说:“吴主簿的密函。”
程小蚁恍然大悟,蓦然想起和魏风见面的当日,他转交给自己的那封密函,还记得魏风转述吴怀璧的话,“不到进退两难之际,不要打开”,而眼下刚好是穷途末路,进退维谷的关头。
如此重要的东西,他一直随身携带,程小蚁忙掏出密函,匆匆打开,信笺上只写了八个字——“向死而生,求生必死”。
“抱定了必死的念头,才可以活下来;一味地想活,结果就只有一死。”从字面上看是这个意思。程小蚁将密函递给魏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