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巡检司勘院,是用于就地审讯紧急案件的所在。此时,一间囚室内,石凛、唐献端坐在一张高高的粗木案台后,正在审问下面的牛淬锋。
“牛淬锋!”唐献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你可知罪?”
牛淬锋抬起头,咽了一口唾沫:“回二位官人,小人不晓得,犯了哪条王法?”
石凛冷笑一声:“没做亏心事,你跑什么?”
“小的还以为是贼人破门……”牛淬锋的喉结动了动。
“放屁!”唐献一拍桌案,和石凛对视一眼,“我们身着公服,你他娘的没长眼睛?”
牛淬锋赶忙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城东菜市桥有贼人光天化日,扮成官兵,入室行抢的事,二位官人想必也听说过。小的以为……以为今日上门的,也是贼人装扮,故而才夺路逃遁。”
石凛又看了一眼唐献。看来,眼前的牛淬锋的确是根“老油条”。若没什么有力的证据,还真是很难让他认罪。
“牛淬锋,看不见棺材你是真不落泪。”唐献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一本账册,丢到到他面前,“这是万源号的账簿,你自己看,今日你以每引10贯的价格购入盐引100贯,转手却以每引5贯的价格售出。高价买入,低价售出,你是傻的吗?因此,只有一种可能,你用的是假钱。”
“官人,大宋哪条律法规定,不能贵买贱卖?”牛淬锋还是哭丧着脸,但话却明显硬了起来。
唐献恶狠狠地用手指点了一下牛淬锋,蓦然起身道:“来人!”
门一开,两名弓手,抬着一个大大的麻袋走了进来。
唐献指着麻袋:“这便是你今日花在万源号的100贯钱。”
言毕,从里面掏出一枚,丢在桌上。一把拽出佩刀,“当”的一声斩在钱上,铜钱应声断成两半。唐献拿起其中一半,指着断开之处:“这100贯皆是外包铜皮,内藏铅胎的假钱,你怎么说?”
“小的冤枉!”牛淬锋也急得站了起来,“奸捉双,贼拿赃!小的确是在万源号购入100贯盐引,但所花确是真钱,这钱不是小的的。”
唐献和石凛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个牛淬锋不但是根“老油条”,还是块“滚刀肉”。可惜的是,他们今日搜遍了整间“牛记刀剑铺”却没发现一枚假钱和任何制造假币的模具。石凛十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牛淬锋一定有问题。可难办的是,对方就是咬死不承认眼前这钱是他的,自己没招儿。看来,得想个别的法子。
“牛淬锋!”石凛从桌上又抓过另一本账册,“这可是你进货的账册?”
牛淬锋接过,仔细辨认了一番:“正是。”
“好!”石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你说,这钱不是你的。但我们却从你的铺子里,搜出铅料三百斤。经临安钱监检验,与假币中的铅料一致。这你又作何解?”
石凛的这番话,像鞭子一样抽在牛淬锋身上。牛淬锋哆嗦了一下,嘴唇也跟着抖了起来。
“你一个刀剑铺子,每月皆购入定量铅料作甚?”唐献把手中的刀蓦地架在牛淬锋的脖子上,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说!是不是你偷窃了钱监的母钱,制售假币?”
牛淬锋顿时瘫在了椅子上,身体顺着椅背滑了下去:“官人,可不敢乱说。小的确是财迷心窍,购进的铅料是为掺入造出的刀剑,为的是能省下些铁。您就是给小的天大的胆子,小的也不敢造假钱呐!”
的确,以次充好,不过是没收货物,赔偿买家损失,再施以小小的惩戒。制造、贩卖假币,那可是绞刑起步,株连甚广的重罪。石凛、唐献再次互望一眼,双双陷入沉默。因为他们知道,以目前掌握的证据,的确难以定将牛淬锋与“雕母失窃案”和“制造假币案”钉在一起,审讯也就此陷入僵局。
同一时间,隔壁的叶秋筠对程小蚁的“审问”也在“艰难”地进行。
“你为何偷偷尾随牛淬锋?”叶秋筠的半张脸隐在那盏微弱的烛火之后,桌上放着她那柄“碎月宝刀”。
“我是万源号的账房,每次都发现此人用假钱买卖盐引,故而想一探究竟。”程小蚁的手腕上缚着牛筋索,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就算他不去看她也无妨。因为,她的样子已印在了他心里。五年来,他已记不清多少次,在梦里与她相逢。
“薄情郎!”叶秋筠心里暗道了一句,嘴上却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是他的同伙吧?”
程小蚁一言不发,思绪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不眠之夜。那一夜,他在程敬之和吴怀璧的坟前发誓:追回《币杀录》,手刃夹谷韦烈为父亲,为师父报仇。复仇之路凶险,他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还能活着,也不能保证叶秋筠是否会受到伤害。
况且,太子赵桓一直爱慕叶秋筠,他要信守承诺,更不想耽误她下半生的幸福。想到这些,他又怎敢去面对她?于是,他选择了逃避……
叶秋筠一掌击在刀鞘上,厉声道:“程小蚁,你所涉三罪——私铸钱、贩恶钱、行滥充官银,皆属‘不赦之辜’。私铸铜钱满百贯者,绞;贩运者,流三千里。你,选哪种死法?”
程小蚁缓缓抬头,当他去看叶秋筠的时候,眼里情不自禁地涌出一股暖流。
“你……你就不想解释什么吗?”叶秋筠的脸从阴影里移了出来,凝视着程小蚁,目光中似有泪花闪动。
“我,我没有制贩假币。”程小蚁收回目光。
叶秋筠蓦然站起,恨恨道:“那一夜,你夜遁西郊,难道连句‘死生不见’都吝于留给我吗?”
程小蚁顿时如遭雷击。不错!她真正要的不是案子,而是要我给她个交代。
“秋筠,我错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程小蚁也站起来,去抚叶秋筠的肩膀。
叶秋筠一把打开他的手,厉声道:“我是物件吗?你想丢就丢,想拾便拾?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更何况,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心心念念,与你同生共死的秋筠,你……你如何能舍得?”
程小蚁的心骤然一痛,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目。叶秋筠也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
“秋筠,我后悔了!”程小蚁的嘴唇抖得如同风中的树叶,“你,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叶秋筠不再去看他,而是抓起刀,转身走了出去,重重关上了门。程小蚁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整个人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走了魂魄,然后再重重丢了出去。
人家凭什么原谅你?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可这五年,他对自己的惩罚还不够吗?这1800天,又何尝有一天好过?曾经雄姿英发的程小蚁,如今却已白了少年头……
“若你真是清白的……便证明给我看。”门外,传来叶秋筠夹着哽咽的声音。
又是一语双关!
程小蚁仿佛嗅到了一股芬芳,蓦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用力拍打着门板:“秋筠,这次我定然不再负你!”说到这里,指天立誓,“有违此言,让我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