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蚁使用的弩弓名为“金钱弩”，是专门让完颜慕晴设计、制造的。不同于普通弓弩，“金钱弩”的弩身，选取轻韧耐潮的辽东桦木。形状仿宋军神臂弩，弩槽改传统直槽为螺旋弹道，确保铜铁可飞旋射出，从而加大力度。
最具开创性的一点就是，完颜慕晴为“金钱弩”设计了双重触发模式：常规扳机，可单发精准射击。扣一下，只射一枚铜钱。“金钱弩”则具备“钱雨模式”，就像程小蚁刚才那样，一次性弹射出20枚刃钱，可用于“覆盖型打击”。
夹谷韦烈不知其中奥妙，自然就吃了亏。冲出去的一众人等，在“金钱弩”的覆盖性打击之下，又折损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人只得又龟缩回来。
“程小蚁，你造这些假钞意欲何为？我并没有在上京看到这些钱。”夹谷韦烈喊了一句，示意几名属下从另一旁侧翼包抄。
程小蚁小心翼翼接近夹谷韦烈的藏身之处：“明知故问，你猜猜看。”
夹谷韦烈凝神聆听：“听说完颜亮在其封地大搞‘禁见钱’，以交钞收兑铜钱，他用的交钞，不会是出自你这里吧？”
程小蚁没有出声，继续走向夹谷韦烈。
“好一个金蝉脱壳，你把换来的铜钱，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运回了大宋吧？”夹谷韦烈缓缓起身，长叹一声，“只是……可惜呀。”
“可惜什么？”程小蚁停下脚步，握紧了弩弓。
“可惜完颜亮遇人不淑，听信了你的谗言。”夹谷韦烈慢慢拔出刀，“可惜你没有和那些铜钱一同上路，而被我发现了贼巢。”
程小蚁冷哼一声：“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有用。”
“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根本不会活着走出得月楼。”程小蚁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蓦然一跃，跳到夹谷韦烈面前，扣动了“金钱弩”的扳机。
夹谷韦烈闪电般抓过身旁的一名属下挡在面前，凄厉的惨嚎声响起，那名属下瞬间被打成“筛子”，但程小蚁的弩匣也空了。夹谷韦烈趁机一脚将程小蚁踹倒，一众间兵司值纷纷冲出，与另外三名皇城司亲卒厮杀在一起。
程小蚁借势一滚，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迅速点燃地上的一支引线。
“你们快跑！这里就要爆炸了！”程小蚁朝三名皇城司亲卒高喊。
众人齐齐望去，只听“嗤嗤”之声不断，一道猩红的火蛇骤然窜出，沿着引线疾驰。火星迸溅，划出一条狰狞的光痕，如同地府的“招魂幡”。不待有人吩咐，众间兵司值已有数人抢先朝门口狂奔。
“程主事……”一名皇城司卒刚要开口劝说。
“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程小蚁没等对方说完，便一个劲地摆手。
夹谷韦烈一个箭步跃过来，举刀朝引线上砍去，却被程小蚁一把抱住双腿，拖翻在地，手中的刀也失了准头。此时，“火蛇”钻入纸堆，假交钞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如血泪融化。
夹谷韦烈大惊，用力去踢程小蚁的头。程小蚁浑然不顾疼痛，五年来，他岂非等的就是这一天？眼见，黑陶瓮中的火药受热膨胀，瓮口渗出刺鼻的白烟。
程小蚁仰天长笑：“夹谷韦烈，血债血还！认命吧！”
夹谷韦烈怎么也想不到程小蚁竟会如此疯狂，居然要跟自己同归于尽。他当然想不到。仇恨，不仅会毁灭敌人，同样也会毁灭自己。这么多年来，程小蚁的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今天，就算死，他也要让这口气出来。
“轰”的一声巨响，气浪瞬间吞噬了整个工坊。
程小蚁觉得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后背狠狠撞上石壁，眼前一片煞白。热浪裹挟着碎木、铜屑、未燃尽的交钞残片，如暴雨般落下。工坊中央，那台日夜不休的双色套印机，已被烈焰吞噬。铜版在火中蜷曲变形，仿佛一只垂死的野兽。
“我要死了。”程小蚁胸口一阵发闷，闭上了眼睛。
猛然，一只手臂拽住自己，几个凌空起落，便纵离了火场。一股熟悉的体香，钻入了他的鼻腔。回头看去，不是叶秋筠，还能是谁？
又是一声巨响，气浪掀翻雕版铜模。一时间，碎屑如雨，在墙上钉出密密麻麻的凹痕。若不是她，自己又死过一回了。紧接着，爆炸声不绝，整座“得月楼”已成了残垣断壁。
不知过了多久，程小蚁咳出一口血沫。叶秋筠搀扶着他，挣扎着撑起身子。他的左臂被灼伤，衣袖焦黑，皮肤下渗着血珠。
烟尘渐散，十步之外，夹谷韦烈单膝跪地，身上的铁甲凹陷，脸上一片血污。握刀的手虎口已崩裂，却仍不肯松开，他的身旁躺着数十具烧焦的“间兵司”下属的尸体。他引以为豪的三十死士，已在爆炸中全部阵亡。
两人目光蓦地碰到一处，夹谷韦烈挣扎着一步步走向程小蚁：“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程小蚁咬着牙，从地上捡起一把“金钱弩”，目光里喷射着火焰：“一切都该结束了。”
夹谷韦烈突然暴起，长刀直刺程小蚁咽喉。蓦地，刀光一闪，叶秋筠的“碎月刀”已后发先至，“当”的一声，将他的刀削断，但她自己也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她也受了伤，也实在太累了。
三人就这样对峙着，谁都没有力气再前进一步。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裂地，铁甲铿锵之声。须臾，三百铁骑如黑潮分浪，瞬间将程小蚁、叶秋筠、夹谷韦烈围了起来。
火把映照之下，只见“龙虎卫”指挥使完颜秉德高踞马背，朗声道：“陛下口谕：驸马薛雁回，间兵司提控夹谷韦烈——跪听天命！”
程小蚁、夹谷韦烈对视了一眼，各怀心事，跪倒在地。
完颜秉德继续道：“朕承太祖遗烈，诛昏君亶，正位九五。明日辰时，当与二卿共庆天命。特赐紫宸夜宴，御酒三巡。若违此诏——诛九族，焚宗庙！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