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西桥走进守真阁的时候，屋中的一切都已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他扫视了一眼桌上的酒菜，故意提高嗓音，打了个哈哈：“许久未见，夕姑娘犹加冰肌玉肤，楚楚动人呐。”
“苏副史莫非刚刚吃了蜜糖，这张嘴当真甜得很。”顾夕夕眼波流动，朝门外轻唤道，“秦哥儿，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秦哥儿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苏西桥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便将手中提着的一个食盒朝顾夕夕举了一下。顾夕夕忙将苏西桥引进自己的香闺，二人席地而坐。
苏西桥四下打量了几眼，然后盯着她的眼睛：“方才听那小厮说，西城括田所那姓程的小子，本在此间屋中。”
顾夕夕一脸肃然：“那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如今已上了黄泉路。”
苏西桥望了望凌乱的床褥，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黑暗是常态，光明永远遥不可及。无论对谁，万万不可动真感情。”
顾夕夕心中一颤，看来营主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一个人。心里虽这样想，但她的目光却没有丝毫闪避，而是迎着苏西桥望去，人也变得如刀锋般冰冷、锐利：“存在而不可见，是谍者的宿命。一旦见了光，便是毁灭之日。”
苏西桥满意地点了点头，从顾夕夕那决绝的表情里，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屋中的烛火渐渐暗了下来，顾夕夕的脸已有一半笼罩在阴影里。
苏西桥将食盒小心翼翼放在一旁：“此次刺杀，名为‘天衣行动’，时间定在三日后的上元节。是日，昏君在艮岳举办‘花灯大会’，我们便在那时动手。”
顾夕夕稍显迟疑：“既是与群巨宴饮，想必守卫森严，恐怕……”
“无妨。”苏西桥摆摆手，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显得胸有成竹：“皇城司以叶秋筠为首的精锐，已悉数被我大夏勇士歼灭。这次行动更是天衣无缝，你只需按计划执行便可。”
“需要我做什么？”
苏西桥将食盒的第一层打开，取出一个一尺长的宝塔模型，放在地板上：“灯会最后的节目便是燃放这‘万花通天塔’。”
“万花通天塔？”顾夕夕闻言，仔细朝塔模望去。
那塔，高九层，以楠木为骨。榫卯结构层层咬合，外包防火陶瓦，瓦面涂着磷粉，在幽暗的灯光中，宛如星河垂地，煞是醒目。檐角悬挂鎏金小铜铃，铃身刻着二十八星宿图。塔壁嵌着琉璃浮雕，是宋徽宗亲绘的“瑞鹤图”。看上去惟妙惟肖，简直与真塔如出一辙。
“这是按真塔以1:1比例还原制成的模型。”苏西桥点点头，“‘天衣行动’的枢机皆在这里。”
见顾夕夕还有些不甚明了，但见苏西桥灿然一笑，伸手从塔模上拽出一条引线，用烛火引燃，引线如一条火蛇，发出“嗤嗤”的声音，朝塔身急急窜去。很快，塔模的第一层便绽放出一团夺目的焰火。须臾，竟幻化成数朵梅花。
紧接着，焰火逐层爆燃至二层，三层，四层，并依层幻化成牡丹、金菊、红莲等不同的花之样貌，燃至最后一层，数股金粉随焰火喷出，在空中形成“天下太平”四个闪闪发光的金字，煞是壮观。
顾夕夕的眼睛眨了又眨，似乎已猜到了苏西桥的用意，指着塔楼的最顶层笑而不语。
“不错！在灯会开始之前，我们将顶层的金粉替换为‘蒺藜火雷’，火雷内藏我大夏奇毒‘鬼面蛾翅粉’，爆裂后，毒粉和四溅的铁蒺藜可覆盖整个御座区域。”苏西桥眼中杀机骤盛，不由握紧了拳头，“昏君仰头观塔之时，便是他殒命于此之日。”
“昏君一亡，我前敌之师自可不战而胜。”顾夕夕的嘴角也浮现出一丝残酷的冷笑。
苏西桥面色一凛：“我需要你做两件事。”
“营主请讲。”
苏西桥拉开食盒的第二层，那第二层竟然是一个微型的冰鉴，里面堆满了冰块，在弥漫的雾气中，居然是一张被剥下来的面皮，四周还依稀能看到猩红的血痕，给人一种诡异、恐怖之感。
一股血腥味霎时钻入顾夕夕的鼻子，她不皱了皱眉，便听苏西桥继续说道：“此人为司天监少监周允文，已被我毒杀，你制成人皮面具，易容成周允文。待十四日，你随我进宫，利用司天监验查烟火吉凶之职权，将塔上的金粉筒替换为蒺藜火雷。”
“是。”
苏西桥又将食盒的第三层拉开，里面装着一副护甲和一颗蜡丸。
苏西桥轻拍了一下护甲：“此甲名‘铁麟’，轻如绢衣，坚如精钢，行动之日，你穿上它，可防火雷爆炸后，溅射的铁蒺藜。”
言毕，又将那颗蜡丸取出：“这颗‘雪蟾丸’是‘鬼面蛾翅粉’的解药，你需提前一天服下。”
“谢营主。”
“还有……”苏西桥说到这，起身走到房门前伏耳听了半晌，见没有异常，才又折回到顾夕夕身侧，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似有难言之隐。
“营主若还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顾夕夕看着他的表情，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苏西桥长叹一声：“灯会当日，昏君将亲燃引线，作为司天监少监，你会陪侍在昏君身旁。”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顾夕夕会和宋徽宗赵佶一样，暴露在最危险的境况之中。所以，苏西桥才要给她准备护甲和解药。
苏西桥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支发簪：“此簪内藏毒针两枚，已在‘贺兰狼毒草’的汁液中浸炼了七七四十九日，确保见血封喉，中之殒命。”
顾夕夕听毕，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起来。
“倘若燃塔计划失败，你可借谢罪之名近身行刺。”苏西桥阴恻恻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不成功，则成仁。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让昏君死无葬身之地。”
“果真是‘天衣行动’！说一千道一万，给我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就是以备刺杀失败后近身补刀。更何况，簪内有两枚毒针，若一击不中，那第二枚就是留给自己的。这向来是他的行事风格。”顾夕夕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苏西桥逼视着顾夕夕，仿佛要将她的心底看穿。
顾夕夕蓦然单膝跪倒，右手握拳，在自己左胸上击了一下，肃然道：“夜行无痕，影刃同心。敌魄尽亡，大夏魂扬！”
这是西夏军中的礼仪，象征忠诚与勇武。
苏西桥的表情同样变得肃然起来，也同顾夕夕一样，握拳击胸：“夜行无痕，影刃同心。敌魄尽亡，大夏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