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日,午初。
王记总号掌柜房。
宽大的书案上摆着一副围棋。王昌懿坐在后面,手捧一本《棋诀》,一边参究,一边自顾自地对弈。
沈应春站在书案一侧,恭恭敬敬地汇报着这些天的战绩:“至昨日酉初,总号、分号,存款人数已增至9000人,存款数增至四十八万八千一百零二贯。距成都府衙给咱规定的人数还差1000人,存款还差一万一千八百零九十八贯。”
王昌懿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很好,只差一万余贯,若不出什么差池的话,不出三日便可大功告成。到时候,我在百福楼设宴,宴请咱们总号、分号所有的掌柜。”
“谢过老东家。”沈应春施了一礼,恭维道,“您的妙计,他们就是照着学都做不来,还能有啥子差池?”
王昌懿听了很是受用,表面上却故作谦虚:“话也不能那么说,这世上没有铁板钉钉的事。”
“老东家教训得是。”沈应春欠了欠身体,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态,“只不过,老朽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昌懿把《棋诀》合起,目光转向沈应春:“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
沈应春显得受宠若惊,微微往前挪了一小步:“我听下面的几个掌柜说,柜上的伙计颇有怨言,说劳作太过繁钜。在下面州、县的伙计,也是疲于奔命,都有些吃不消了。”
“噢?”王昌懿略一皱眉,“他们,是什么意思?”
“依老朽揣测,自然是希望能长点儿俸钱。”沈应春用眼角的余光眨不眨地瞥着王昌懿。
沈应春在成都的银钱业虽不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但绝对称得上“老油条”。你王昌懿吃肉,总不能不让下边这些人喝口汤吧?百福楼吃顿饭,能花上几个钱?他只不过是找个借口,在当下的节骨眼上,试探一下王昌懿对他们这些人的态度。
“古人云:‘不以犹豫而害成功,不以小利而妨远略’。”王昌懿把《棋诀》不满地丢在棋盘上,只听“哗啦”一声,棋子顿时一片狼藉,“这些人,真是鼠目寸光,还没猎到鹿,便开始盘算着怎么吃肉了。”
“老朽也是这么说。”沈应春察言观色,已然知道了王昌懿的态度,又退回到原地,“老东家的为人他们又不是不了解,若是吞了全盛、德尚、阅川,好处还能少得了他们的?”
“其他的人倒也未必。”王昌懿冷哼一声,望向沈应春的目光却十分缓和,“你老沈的好处一定是少不了的。”
“画饼充饥的事儿,在我这可行不通。”沈应春暗道了一声,表面上却眉开眼笑地说,“老朽自是以老东家马首是瞻。”
王昌懿满意地点点头。这时,一个伙计跑了进来,在沈应春耳旁低语了几句。
沈应春听毕,对伙计说:“刚好老东家在,还请老东家定夺。”
“什么事?”王昌懿闻言,把目光转向伙计。
伙计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回老东家的话,柜上有两位客人,要用交子兑换现银。”
“那就换嘛,这点小事还用如此啰唆?”
“若是几百,几千,小的们自然也就兑了。”伙计支支吾吾,“只是,他们兑换的数额有……有些大?”
“有多大?”王昌懿不屑地长笑一声,“多大额度的现银,我们王记兑不出?”
“要换3万贯。”
王昌懿微微一怔,这个数额的确不小。总号掌柜的最高的兑换审批权限是2万,其他分号掌柜则是1万,而对方要用3万贯交子兑换3万两银,这个权限,整个王记除了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
“人在哪里?”王昌懿站起身。
伙计指了指下面,王昌懿走到屏风前,朝一楼柜台望去。
总号柜台有十二个,分别以十二地支命名。申号柜前,正站着两个客人。其中一人,四十多岁,虬髯阔口,高颧鹰鼻,右眼上戴着一只狼皮制成的独目眼罩。
另一人像是伙计,身形硕大,结实有力,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虽然,两人穿的都是宋人的装束,但长相却不像宋人。
王昌懿暗想:府衙三令五申,为了新交子能深入人心,要求各银号必须按1:1的比值予以兑换,而“1文开户”的策略也到了紧要关头,当下这个时候,他又怎能公然违抗。更何况,对方是换钱,又不是提款,丝毫不会减少王记的存款额,又有什么可担心?
想到这,朝沈应春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若没什么可疑之处,便给他们兑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信誉,别让对手在这时找到诋毁我们的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