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鲛珠号整装待发,只待可扬帆起航的时机。
陆黎昕的眸子中映衬着魂玉所给鲛珠号镀上的浅浅淡光,一股莫名的信心油然而生。
她回眸看了眼鲛人岛,远处的鲛人村此刻沉默如井,已然没了任何声响。
明明,前些日子,这里还是一片欢声笑语,俨然世外桃源。
如今,却是成了空岛。
陆黎昕垂眸,眼神晦暗,但她也并非是容易沉溺于悲伤之中的人。既已有魂玉护船,罡风不成威胁,如今,便该是她启程之时。
如是想着,陆黎昕便对江宿微微行礼,准备告别。
“阁主,近来多谢您在一旁的指点,若非有您的提携,鲛珠号也不能如此快的成形。”陆黎昕语气恭敬,鲜少地正经起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稍等片刻我们就要出发,来日江湖再见。”
与此同时,耿毅、迟悔和地空也纷纷朝着江宿行礼,除却万俟沧,依旧斜倚靠在桅杆上,看着远处的海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宿听闻这话,笑着点了点头,脚步一踏,便来到了万俟沧的眼前。
金丝线在阳光下愈发耀眼,腰间的那两处比鸽子蛋还要大的玉佩晃了一下众人的眼。
万俟沧见江宿挡住他的视线,也不恼,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有何贵干?”万俟沧的声音冷清。
“本是该相别之时,不过我却突然想,你方才毁了我五艘好船,就算你们没用到,那这船也是从你们手中没了的,”江宿一手拿着折扇敲打,一双眸子滴溜乱转,精明得很,“这样说,诸位有何异议?”
陆黎昕听到这话,并未觉得不妥,径直点了点头。
“这钱我都记着,”陆黎昕回道,“阁主且放心,日后定会还您。”
而江宿却是摆了摆手。
“有万俟沧的教训在此,几年后才还了本金,要我好等……”江宿实话实说,“倒不是我不信你啊,小姑娘,只是万俟沧这人实在是没什么信用。”
万俟沧听到这话也没有反驳,与他而言,所谓的信用没什么必要,他在乎的向来都是结果。
“这钱呢,姑且可以不计,”江宿在众人面前踱步,口中说得头头是道,“只要你们同我做一笔买卖,你我之间的巨债便可两清。”
“买卖?什么买卖?”陆黎昕眉头一蹙,心中不禁升起不好的预感。
江宿向来精明,生意人,哪里有真正做慈善的?
她如今惶恐,只是因为没有摸清,这江宿究竟想要什么。
“你们寻这魂玉不过就是为了前去北海极眼,”江宿停住步子,落在陆黎昕的面前,幽幽说道,“如若你们肯让我同你们一起去,这巨债就算勾销。”
陆黎昕眉头蹙起,“阁主定然知晓,此去北海极眼,阻碍重重……”
话还未曾说完,就被江宿打断了去。
“我自然知晓,可小姑娘,你又是否知晓北海极眼之中,奇珍异宝无数,”江宿哈哈大笑了起来,“在商言商,若是不贪图这些,北海极眼我自然是不会去的。”
然而,陆黎昕心中却满是诧异。她自然明确江宿向来爱财,但更清楚江宿老奸巨猾,从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如今,他居然主动要同自己一行人一同前去北海极眼,着实奇怪。
“可之前这般寻宝之事不都是你命手下前去吗?北海极眼当着如此重要?”陆黎昕不解地问。
只见江宿摇了摇头,“北海极眼,可是世间难得的藏宝地……”
而后,江宿饶有兴味地看着陆黎昕,隐藏下些许秘密。正当陆黎昕欲继续询问之时,久久未曾言语的万俟沧却突然出声。
“若是江阁主想去,”万俟沧的眸光落在远处的海鸥上,满是惬意,“那便同我们一齐上船吧。”
陆黎昕等人看着万俟沧漫不经心的身影,均是不解他这是何意。
似是察觉到了众人的猜测,万俟沧慢悠悠地转过身子,面上虽是带笑,可黑瞳冷冽。
“蛊羽阁阁主前来这鲛珠号,必使得鲛珠号蓬荜生辉,不仅听闻起来多了些许牌面,且……”说到这儿,万俟沧脸上的笑意更甚,眸子都微微弯了起来。
江宿一见他这幅神情,就自然知晓没什么好事儿。
果不其然。
“想必江阁主也不会空手前来,如此一来,鲛珠号物资大大丰盈,船队也充实起来。这般结果,都是大家愿意看到的,所以,江阁主前来,有何不可?”万俟沧狡猾地笑道。
说罢这句话,万俟沧朝着陆黎昕的方向微微挑眉,似在商议。
江宿也朝着万俟沧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果然鬼精。
陆黎昕方才在听万俟沧的话时,便觉得言之有理,见他态度坚决,也便点了点头,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虽说她并非笃定江宿的品行,可历经如此多之事,倒也有个大概的判断。他自然不会是将他们弃之如敝履的奸商,不然,出了鲛人岛,哪里还会见到他的踪影?
尘埃落定,鲛珠号顺利扬帆起航。
落日余晖挥洒于海面之上,众人立于船头,暖色夕阳之下,背后身影竟是比桅杆看起来还要长。鲛珠号的四周,则是成群结队的鲸鱼。它们随着地空的口哨声响,缓缓前游,时快时慢,似在嬉闹,陪伴着船上的众人。
陆黎昕看着船只行驶的方向,一时间,思绪万千,却不知该从何说出口来。
其余人,又何尝不是?
鲛珠号所前行的方向,便是北海极眼之所在。如此良久的经历,不过就是求得平安抵达北海。
前方,究竟是福是祸,依旧不清。
只是,陆黎昕的信念在次次磨砺之中愈发坚定,为父母报仇,血洗沥海城之屈辱,还鲛人之痛,都是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然而,就在众人各有所思之际,它们没注意到的是,有一只船如鬼影一般,悄无声息地跟在鲛珠号后,距离拿捏得异常精确,既不容易被他们发现,也不容易跟丢了鲛珠号……
夏夜难以入眠,料是在海上,空气里也都是闷热的湿气,好似被迷雾堵住口鼻,难以呼吸,偶有海风吹过,才缓缓消散了些倦意。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繁星点点,陆黎昕躺在甲板上,百无聊赖地数着星星,只是澄清的眸子却满是忧伤。
鲛珠号上的人都睡下了,除却陆黎昕和万俟沧。
今日,本该是万俟沧来巡夜,陆黎昕知晓这件事儿,便寻了处偏僻的地儿躲着,却没想到,一阵脚步声突然响起。
“陆黎昕?”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是万俟沧。
陆黎昕在方才听到脚步声响之时,便已察觉到了来人,闻言,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见陆黎昕兴致不高,万俟沧也没多言语,而是靠着陆黎昕身旁的桅杆,坐在她的一侧。
“怎么了?”万俟沧声音冷淡,却兀地多了一丝温柔。
陆黎昕坐起身子,摇了摇头,她确有心事,可并不愿倾诉。兴许从沥海城被屠那刻开始,她便已然没有了退路,只能一股脑地朝前走。
尽管,她也不过是个突然之间长大的女子。
“说吧,”言语空隙,万俟沧忽而轻轻拍了拍陆黎昕的发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正是这样一个举动,陆黎昕原本还有些防备的心瞬间瓦解。
她嗫嚅良久,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万俟沧一直耐心地等着,静默无声,伴她左右。
终于,陆黎昕清婉的声音传来。
“万俟沧,”陆黎昕抬头望天,星光璀璨映入瞳孔,“你有没有觉得,这些日子经历的种种,仿若是一场梦。”
万俟沧看着她的侧脸,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鲛人一族和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他们已够可怜得了,却宁愿丧失生机,替我们保驾护航,”陆黎昕的语气有些哽咽,“明明,他们也不知晓我们究竟会不会成功……”
万俟沧薄唇紧抿,不知为何,看着陆黎昕泛红的眼眶,竟是莫名有些心疼。
“我之前常常在想,世上没有绝对的好坏和善恶,可夜明君这般的人,先是控制鲛人一族在前,后是屠杀沥海城城民在后,”陆黎昕说这话的时候眸露凶光,不过也只是一瞬,就将她的情绪隐藏了去,泪水也随之倾洒而出,“每当我想起父母遇害的那一幕,便想将夜明君撕碎了去。”
万俟沧伸出手,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珠,正想要张口安慰。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阴风猛然吹来,陆黎昕和万俟沧抬头看去,只见一阵幽冷绿光在漆黑的夜空中隐隐闪烁,而后那道绿光却是急剧加速,不断朝着他们逼近。
陆黎昕和万俟沧不禁坐直了身子,然而一眨眼的功夫,那绿光却离他们越来越近,势不可挡。
见状,二人脸色大变,均是肃穆。刹那之间,绿光竟是已快到了他们的面前!
此刻,正在全力以赴地朝着他们扑来。
那速度极快,宛若一阵鬼火。
陆黎昕和万俟沧惊站起,对视一眼,二人都明了,这便是幽冥鬼船!
隐隐绿光之下,无数骷髅在甲板之上堆砌,鬼船带着阴暗的啼哭声,恍若灵间之物,又实打实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不知幽冥海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可却明了,深夜乃是幽冥海盗的天下,整船之人均会化身恶鬼,实力深不可测,他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快叫人!”万俟沧快速下了论断,朝着陆黎昕大吼一声,便回过头去,蕴藉灵力,准备同那幽冥海盗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