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约,悄然而至。
这天一早,陆黎昕便赶紧爬了起来。
素日里不愿打扮的她,此时正端坐镜前,描眉画眼,只因听说那鲛人一族各个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般令人魂牵梦萦,便寻思着他们自然也只会对美人有好感。
陆黎昕定睛看着镜中的自己,昔日里从来都是男子装扮,今次难得以女子的装束梳妆,一时间觉得有些陌生。
眉如青黛,唇若朱砂,一席淡蓝色的长衫宛若细雨过后的天青色。陆黎昕看着这样的自己,内心既有些欣喜,又有些紧张。
待陆黎昕梳洗妥当后,便听到一阵敲门声。
“请进。”陆黎昕抬眸望去,来人正是老秦。
老秦微微作揖,而后恭敬地说道,“接阁主指令,请您诸位去码头相见。”
陆黎昕颔首,也不磨蹭,立刻拿着自己的包袱便去叫万俟沧一行人了。
除去万俟沧还在假寐,陆黎昕将他来拖带拽才将他弄醒起来,其余人倒是同陆黎昕一样,满心期待。
待陆黎昕一行人整装待发,站立在码头之上,却迟迟不见江宿的踪影。
难不成……这江宿如今又要食言?
似乎是察觉到了陆黎昕的心思,老秦咳嗽了一下,正色说道,“阁主此刻正在备货,稍后就来。”
被人戳破了心思,陆黎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而后佯装无事,一直看向入口处。
终于,远远地传来一阵车轮声。
江宿站在木车边,身旁是好几车的货物。
见状,陆黎昕满脸欣喜地说道,“江阁主,你终于来了,不知您知道的那前往鲛人岛的法子是什么?”
“待会儿自然就知道了。”江宿轻声一笑,目光落在遥遥无际的海面上。
陆黎昕蹙眉,满脸疑惑地看向万俟沧,而万俟沧则是给她递了个眼神,让她自己去瞧那些空箱子。
“江阁主,您该不会要我们进这些木桶里吧?”陆黎昕不可置信,她还以为自己起码能坐个船什么的,却没想到竟是要佯装成货物。
“你倒是聪明。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出来了。”江宿狡黠地笑了笑。
陆黎昕这才明白,为何蛊羽阁之外的人都说江宿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此时却别无他法,陆黎昕只能应了下来。反正他们的目的就是上鲛人岛,目的达成就行,过程不重要。
忽然,她看到,远处的海面上漩起一个深涡,而后又悄然消失,似乎是有东西在游动。可这里是浅海,究竟是何种生物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浪?
还来不及思考,江宿连忙命令道,“速进货箱,来了!”
陆黎昕一行人在听到这话之后,连忙都动身匿进了木桶之内,而外面的蛊羽阁手下连忙将这些木桶封好。在外边看起来,与其余的货箱别无二致。
木板之间稍有缝隙,陆黎昕屏气凝神,透过那一条线的缝隙努力注视着外边的动静。只见蛊羽阁的人将货箱全部卸下,堆在了码头边上,只差一步就能将箱子掉落海中了。
“这些人做事儿可真是马虎!”陆黎昕在心中忍不住诽谤,下一秒,装着她的这个箱子就被抗了起来。
陆黎昕只觉得整个人宛若失重一般,身子悬着,连带着心里也没了安全感。正当她落地,想要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时,却没想到猛然一阵破水声响起,水花四溅,料是陆黎昕在木箱之内,衣衫也湿了大半。
陆黎昕疑惑地朝着海水方向望去,却讶异万分,这时,一手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尖叫出声。
这鲛人族派来的根本不是船只,而是一只硕大的抹香鲸!
只见那抹香鲸所到之处的海面瞬间激起十米余高的浪花,凭空压得天色也黯淡了几分。一抹偌大的灰色若隐若现,天色也随之忽明忽暗。
蛊羽阁的人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反倒是藏匿于木桶之内的迟悔、耿毅和陆黎昕皆是面色突变,唯有万俟沧的神情还冷若冰霜,与平常毫无区别。
然而,还来不及他们三人消化好自己的情绪,那抹香鲸瞬间跃出水面,仿若一座凭空而起的城,码头瞬间因其阴影笼罩入一片黑暗之中,恍若立刻从白日进入了暗夜。
旋即,那抹香鲸巨口猛张,锋利的牙齿宛若刀剑,一口就将码头上码好的货物吞入口中。
原来,这抹香鲸就是运输的器具!
待货物尽数入口,抹香鲸也不再留恋,回头扎入水中,潜身暗游,悠悠地离开了这蛊羽阁。
陆黎昕紧闭双眸,方才强烈的晃动让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口中也不由得反酸。等她缓了许久后,才渐渐睁开了眼睛,可映入眼帘的还是一片漆黑。
“万俟沧?耿毅?迟悔?你们听得见我的声音吗?”陆黎昕低声询问,她怕黑,如今这般场景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这是在抹香鲸的胃里,”万俟沧的声音冷淡,可在这环境之中,却成了莫大的慰藉,“你且闭着眼睛,没什么好看的。”
“主人,这真的也太难受了……”迟悔的声音有气无力,显然也是被晃得不轻。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干呕,似是吐了。
而耿毅也一直面色苍白,在颠簸之中搜寻能够把扶的东西,却未果。
一路颠簸,此时陆黎昕一行人已然精疲力竭,却还久久不见这抹香鲸停留。
“主人,我们会不会是上错了道?哪里会有人用抹香鲸来运货。”迟悔的语气之中难免有些许抱怨。
然而,陆黎昕还未开口,江宿的声音便传了出来,“稍安勿躁,这抹香鲸便是去鲛人岛的。”
原来,方才他也进了这抹香鲸的体内。
听到此话,众人只能悻悻然闭上嘴,静静承受着这颠簸所带来的生理极限。
约莫过了半日,抹香鲸又是剧烈的一阵抖动,似是近岸了。
“轰隆”一声,伴随着这声巨响的,还有重见天日的货物,以及陆黎昕一行人。
他们终于是从这抹香鲸的体内出来了。
这一路颠簸,又在抹香鲸的体内逗留许久,身上被不知名的粘液包裹,仓皇被丢弃于地面,狼狈万分。陆黎昕等人立即用手擦拭那粘液,可却无济于事。随后,如同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这才不去理会。
“我和老秦送你们平安到达这里,也算是完成了承诺,”江宿忽然发话,陆黎昕闻言,心中疑惑万分,“后面的路我们就不陪同了,这是蛊羽阁同鲛人一族的约定。”
“你答应带我们找到鲛人的住处,怎么如今又不去了?”陆黎昕问道。
“若是我带路,你们才会寻不到。”江宿眸中闪过一丝暗光,淡然开口。
“这是为何?”陆黎昕眉头紧蹙,不理解江宿的言外之意。
“能不能寻得到鲛人,自有命数。”撂下这句话,江宿便不再言语。
陆黎昕见状,别无他法,只能点了点头。不过,她的心中也有了些许思虑。
鲛人一族向来喜静,料是同蛊羽阁的交易也不肯轻易露面,江宿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已然仁至义尽。
旋即,江宿同老秦便转身离开。而陆黎昕一行人的视线又回归于鲛人岛上。
恍惚之间乍现的阳光让陆黎昕觉得有些刺眼,她揉了揉眼睛,这才狼狈地从木桶中连滚带爬地出来。她转身去寻那抹香鲸的身影,却只见海面上留下了一层层深浅不一的水花,那抹香鲸应是已经离去了。
“这是……鲛人岛?”方才迟悔还在顾忌自己身上沾染的鲸鱼的味道,下一秒,却为面前的美景所怔。
说这里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明明不是花开的季节,可这里鲜花随处可见,一阵清风抚过,落英缤纷。还未登岛,众人便可嗅得阵阵花香。垂柳落叶,青苔泥瓦,仿若人间仙境,又似梦中天堂。
“看来,我们到了。”万俟沧的目光落在岛屿内部,随后,便准备迈开步子,打算登岛。
然而,下一秒,只听阵阵破空声从身后响起,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被扎开千百个口子,乌压压的一片,仿若乌云坠入了海里。
“这是什么!”陆黎昕看着眼前的一团乌黑,整颗心悬在了嗓子眼。
无人可应,距离太远,他们根本看不清。
只是,旋即那乌黑一片却朝着他们飞来,身前的黑面依旧掀起阵阵波澜,仿若不断有东西从中飞出,而已经腾空的不明生物也猛然朝着陆黎昕他们一行人所在的方向袭击而来。
“嗖嗖”的破空声不绝于耳,剐蹭到树叶树干之后便是闷声一响,赫然倒地。可前后相继,似乎绵绵不断永无止境。
这些东西飞到了自己眼前,万俟沧也终于看出来这究竟是什么了。
“剑嘴飞鱼!跑!”万俟沧心中焦急,没了平日的冷淡,声音也高了几分。
这剑嘴飞鱼素日里并不常见,是深海之中一种鸟头鱼身的生物,鸟嘴又长又尖,乃是它的攻击利器,这也是它剑嘴的由来。而之所以说它们是飞鱼,则是因为该生物速度极快,深海之内鲜少有与之能够媲美的物种。
同时,剑嘴飞鱼也极少单独行动,而是擅长群体攻击,聚少成多,力量汇聚起来,往往能成功围杀死一头鲨鱼。
听到万俟沧的话之后,众人纷纷躲闪,可却如同没头苍蝇般的胡乱逃窜。这剑嘴飞鱼的速度极快,想要躲闪根本不是易事,大家只能勉强寻着树干船只残骸当作遮蔽,如此下来,却也抵不了多长时间。
见状,万俟沧继续大声喊道,“往前方密林里去。”
不得不说,在遇到大是大非面前,万俟沧的思绪依旧可以时刻保持清醒。此时,能进入密林就是最好的保全之法了。
只是,这剑嘴飞鱼的数量逐渐增多,所来自的海域面积似乎也扩大开来,不一会儿,竟是有多半方向都能迎来攻击的剑嘴飞鱼。
耿毅同陆黎昕、迟悔本在一块,可见迎面而来的飞鱼,立刻挪动方向,转移攻击,起先挪动的范围还小,可后来却不知不觉之间同他们愈发远了。
迟悔本想用灵力制成结界,可那飞鱼之嘴宛若鸟喙,锋利无比,且因这飞鱼在鲛人岛上,也浸染了这鲛人岛的日月精华,积年累月竟是也有了些许灵力,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结界竟是在它们没头没脑的攻击之下全然碎掉了。
一番躲闪下来,陆黎昕一行人已经分散开来了。不过幸好,此时他们已经隐匿在了密林之中。虽说还有不少的剑嘴飞鱼仍旧穷追猛打,可也比方才的那般景象强上太多。
且愈往密林深处走,这些剑嘴飞鱼被兀自撞死在树干之上的就越发多。陆黎昕无暇思考,径直朝着密林深处躲去,脚步一刻也不敢停。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陆黎昕已经香汗淋漓,这才发觉身后已没了围追堵截的飞鱼。
待她抬眸望去,正好对上万俟沧的面容。
“万俟沧!你怎么原路回来了?”陆黎昕不解,一手叉着腰,一手给自己扇风。
方才躲了那么久,一个人影都没见到,看来自己和万俟沧还是有缘,她这边刚没事了,就又能看到万俟沧。
然而,万俟沧却面色紧张,一声不吭,只是径直朝着陆黎昕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
陆黎昕呆愣在原地,不知这万俟沧是中了什么邪。下一刻,陆黎昕只觉得自己浑身一轻,而后便失去重心,连连往后退去。
而她的瞳孔猛然缩小,倒影着眼前的景象……
万俟沧的身后,是一只巨大的海蜥蜴。
此刻,那海蜥蜴正吐着信子,眸子泛光,朝着他们二人猛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