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一看着曹建军和杨树:“你们昨天晚上接了个警,有位姓马的女士报她老公在和她争吵后离家出走吗?”
杨树说:“所长,是我们接的,昨晚我跟师父正在回所里路上,接到报警是十点四十二分,到达她家的时候是十一点。
她报称丈夫和她吵架后离家,手机关机。猜测她丈
夫是 到她家别墅去了,让我们去她家别墅看看。
只要她丈夫的车在别墅外面停着就可以了,不要敲门,不要给她丈夫打电话确认,以免影响她休息。
我们完全按她的意思办的。这不她的要求都写在上面,这儿有她的签字。”
王守一看着曹建军:“建军?”
曹建军说:“所长,这事杨树办的,我想让他锻炼锻炼。 ”
杨树不由得看他一眼。曹建军一脸坦然。这让他有些不解。
王守一说:“今天一早发现她丈夫在汽车里自杀了。当时你们没到汽车跟前看看?”
曹建军反而质问起杨树:“啊?杨树我接了个电话,你没到汽车前看看?”
杨树呆住:“师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俩不是在一起吗?再说他的汽车停在他家院里,院门锁着,怎么去看?”
曹建军说:“噢,对,他家别墅有院,院门锁着呢。她又不让我们敲门,我们进不去。 ”
王守一看着接警单:“这事儿记得很明确,她也签字了,没我们什么责任。
不过你们做好思想准备,这女人一口咬定是警察不负责任造成了她丈夫的死亡。你们别见她了,我拿接警单去和她谈谈。”
杨树说:“不,我不怕见她,是我和师父再三和她确认过的。我们到了别墅我又给她打过电话,电话我也有录音。”
曹建军连忙劝道:“杨树,你就听所长的吧,别自作主张。”
杨树毫不客气地说:“师父,您这是怕负责任吧?行,所长,这事都是我办的,我跟您去。”
王守一带着杨树往接待室走:“杨树,你别生气。她丈夫死了,又是和她吵架一时想不开死的,她想找一个替罪羊,心情可以理解。”
杨树低着头:“我气的不是当事人。”
王守一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咱们内部的事,回头说。在群众面前不许表现出来。 ”
杨树点头:“所长放心,我知道什么叫顾全大局。”
李大为走进办公区,看到陈新城正喝茶呢。立刻走到陈新城身边,小心翼翼地说:“师父,昨天的事儿……谢谢您。 ”
陈新城拉着脸:“别谢我,我受不起。”
李大为陪着笑:“师父还生我气?”
陈新城转过脸去:“不敢。而且我也当不了你师父。”
李大为真诚地说:“师父,我真有苦衷,不然我跟您说说?”
陈新城摆手:“别跟我这儿诉苦,有话跟所长说去。 ”
李大为说:“我都跟所长说清楚了。”
陈新城不吭声了。
李大为说:“要不我也跟您汇报一下?”
陈新城说:“打住,我不想听你的破事,更不愿意参合你家里的事儿。
我就说一句,你爹妈养你不容易,他们就是有千错万错,到哪也是你爹妈。”
李大为恭敬地说:“是,师父,就像您,到哪也是我师父。”
陈新城目光闪过一丝温情:“行了行了,你这样子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大为一看陈新城的表情稍有缓和,语气有点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师父,这次的确是我错了,我因为思想觉悟不高,政治意识不强,忘记了一位人民警察的责任和义务……”
陈新城眼睛一瞪:“你是还想写 3 千字检讨吗?”
李大为嘻皮笑脸地说:“师父,您惩罚我,使劲儿折腾我,用案子砸我吧!我已经做好了进一步提高觉悟的心理准备!”
“是吗?”陈新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一指旁边桌子上快一人高的案卷:“那你先把这堆案卷都处理了吧。”
“啊?”李大为呆若木鸡,正在想怎么逃避,正好看见所长带着杨树走向调解室。
马女士在调解室里痛苦流涕,叶苇、夏洁陪着她,王守一和杨树进来:“马女士。”
马女士一看到杨树,顿时来了精神:“对,就是他!小伙子,我明明报了警,你们也去了我家别墅,为什么就不去看看呢?我丈夫死了,你说怎么办吧?”
杨树解释:“马女士……”
王守一打断杨树:“马女士,我是所长王守一。这是当时的接警单,这上面有您的亲笔签字。
您明确表示,只让我们的人去你家别墅看看你丈夫的车在不在,只要车在,不要敲门,不要打电话,不要影响他休息。
我们的同志是按您的要求做的啊。对了,杨树,你在别墅前不是给马女士打电话了吗?录音呢?”
杨树取下了执法记录仪:“我不光打了电话,还录了像。马女士您看,您家的别墅有院子,院门锁着。
我们只能站在墙外面,看到车停在院子里。您听听,这是我们当时的交谈。”
马女士呆呆地听着录音:“可他没在别墅里,是在车里死的!他的车发动着,你们没听到动静?为什么不到车前看看啊?”
杨树据理力争:“当时我们真没听到车还点着火。院门离您家的车还有一段距离。
再说我们的车也点着火有动静,所以真没听到。如果听到了,我们能见死不救吗?”
马女士撒起了泼:“你们就是见死不救!要是过去看一眼,他能死了吗?天哪,这可怎么办啊?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王守一沉声说道:“马女士,我们对您的不幸深表悲痛。可这事,我们的同志处置没有任何问题。”
马女士耍起无赖:“你说什么?我知道我老公的性格,担心出意外才报的警。可你们敷衍了事,对人民群众的生命不负责任。你们要是过去看一眼,我老公能死吗?”
王守一说:“马女士,您这话说的有点不合情理……”
马女士跳起来指着他:“你说什么?!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当所长的包庇自己人。好,你们不讲理,我换个地方讲理去!”
说着,气呼呼地站起来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
王守一示意大家淡定:“唉算了,她家死了人,情绪很难控制。”
叶苇看了眼杨树,意识到了什么:“杨树,你师父呢?他怎么没来? ”
杨树没有回答,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不服气。
叶苇说:“看来,她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回去就打 12345,或者找到局里去,估计这件事没完。”
王守一无奈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做事符合规定,问心无愧,剩下的只好随她去了。”
杨树什么也没说,闷着头走了。
午饭时间,大家各自端着盘子在食堂找桌子吃饭。杨树自己一张桌,有个警察端盘子过来了,杨树赶快让了让。
那警察也不知有意无意,隔着他过去,和另外三个警察挤到一张桌上,这让杨树有点尴尬。
这时李大为端着盘子,旁若无人地坐在了杨树的旁边。
杨树知道李大为帮他解围,便主动开口:“你的事儿都解决了?”
李大为说:“没事啦,被领导们骂了一顿,写了三千字检讨。等待局里的处理意见。 ”
杨树叹道:“李大为,我是真佩服你的心态。”
李大为笑着说:“我不都跟你说了嘛,这是从小锻炼的结果。我小学老师就总结过,说我是不靠谱的另一面,不记事儿。”
杨树竖起大拇指:“我就一个字,服!”
李大为说:“不过这事我还得谢谢你,杨树。”
杨树不以为然:“谢什么,事情能解决就好。”
李大为说:“哪有那么容易过去。”
然后他用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卷宗的高度:“我师父,要我处理这……么高的卷宗……分明是另一种惩罚。”
杨树笑了。
李大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博士,你终于不板着一张臭脸了!”
杨树收起了笑容看了看别桌的警察:“没什么值得笑的……”
李大为顺着他的眼光也看了看那帮警察:“哦对了!房子夏洁已经入住了,你也赶紧搬过来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杨树点点头。
一辆督察的车开进派出所大院,两位督察从车上下来,王守一和叶苇急忙迎上。
督察很严肃地说:“王所长,叶教导员,马爱云女士投诉了你们所。说你们工作不负责任,导致她丈夫自杀身亡。局里派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王守一也很严肃:“她到所里来闹过了。这件事,我们的同志一点责任也没有。所有的材料我们都准备好了。请吧。”
曹建军见杨树坐在办公区对面一直低着头,主动说到:“杨树,你把昨天那起案子的报案单给我看看。 ”
杨树头也不抬,只把报案单递过去。
王守一走过来叫了他一声:“建军,局里派督察来了解马女士投诉的事,你过去介绍一下情况。”
曹建军连忙说:“主要是杨树处置的,还是……”
王守一严厉地说:“你是师父,还是你去。”
曹建军无奈,只得起身去了。
杨树等他走了,才抬起头来,向他的背影投过去鄙视的一瞥。
会议室里,两个督察面前放着材料,曹建军不安地坐在他们对面,王守一不动声色地坐在他身边。
两个督察小声议论了几句,抬起头来:“你们的材料很完整,从证据上看,你们处置得没有任何问题。当然,如果当时要能到车前去看一眼就更好了。”
王守一说:“同志,事后诸葛亮总是容易的。事主明确要求我们的警察不要打扰她丈夫的休息,我们的同志怎么能想到她丈夫不在别墅里却在车里?”
督察说:“好吧。我们初步认定处置没有不当,回去马上向局里汇报。应该是没事了。”
曹建军长出一口气。回到办公区,见杨树还低头坐在那里。声音宏亮:“杨树,放心吧,没事了。”
杨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恩,有问题也是我的,跟您肯定没关系。”
曹建军被顶了一下,讪讪地不说话了。
晚上下班后,李大为、夏洁、杨树和赵继伟围坐在合租公寓的餐桌旁吃着外卖烤串,四个人看上去都闷闷不乐。
李大为对杨树说:“本来我以为你跟的师父最好,没想到关键时刻反手一口锅就甩你身上了。”
杨树郁闷地说:“我最近都在反思,可能来错了地方。”
李大为说:“不至于吧?这就开始怀疑人生了? ”
杨树认真地说:“我有想过,要不要考个博士。”
李大为一愣:“你不是要回市局了吗?”
杨树摇头:“不想去了,我觉得这一行可能都不适合我。”
李大为说:“你不能有一个曹建军当师父,就说这一行都不行吧?”
赵继伟附和道:“是啊,我师父倒是挺好的,无论是找尿不湿还是给野猫接生,他倒是都不挑活。
今天别人家钥匙锁门里,他掏钱给人家换锁。我最近都怀疑这是在派出所上班吗?这是居委会吧!要不杨树我和你换师父?”
杨树苦笑。
赵继伟有些激动:“我是认真的!早就想说了!你们看我,当社区警成天不是看监控就是跑社区,这么下去八辈子也立不了功。”
看到旁边的夏洁,说:“夏洁,能和所长说说,给我换个师父调我去干治安警行不?”
夏洁无语:“我哪有这个权利?”
赵继伟说:“你是英雄之后啊!你提要求所长肯定都满足。”
李大为抢在夏洁前面发作之前说:“行了,夏洁是夏洁,你别老英雄之后的。”
杨树说:“你师父真挺好的啊,沉稳,干练,和和气气的,关键是人厚道。”
赵继伟泄气地说:“和气、厚道有什么用啊?你看他干了这么多年,才一毛三。听说当初高所跟过他,高所都两毛二了。”
李大为有点不屑:“没看出来,你小子势利眼啊?想法这么现实你干嘛来当警察啊?”
赵继伟理所当然地说:“这还用问吗?铁饭碗,收入还高,出去大家都尊敬。在我们那只要穿着警服,比下面一个科长都管用。”
李大为乐了:“兄弟,你这也太接地气儿了。”
杨树到是看的开:“人有不同的需要,赵继伟这也是一种需要。”
听到赵继伟这套理论,夏洁放下了手中的吃的,神色严肃,语气冰冷:“你们要是都抱着这种想法,我劝你俩赶紧另谋高就吧! ”
夏洁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另外三个人都愣住了……
早会时间,远远的就听到会议室的笑声。
王守一念着发言稿:“全所干警有信心发扬八里河派出所光荣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这结尾铿锵有力,到底不亏是博士写的。博士这么一写,我都觉得我们八里河是全市最好的派出所了。”
大家哄堂大笑。只有杨树没笑,脸色并不好看。
王守一说:“另外,咱们上季度先进个人也评出来了。叶苇,你念念名单。”
“张志杰、刘大鹏,孙先进,闫闯、夏洁……”
曹建军伸长了脖子听着,随着结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神情暗淡下来。
张志杰说:“所长,教导员,我上个季度没干啥。曹建军和他徒弟救了个人,应该是先进。”
王守一没接话:“另外,最近所里来了四位新同志,四位同志表现都不错。
当然有些人还有待改进,注意一下从一个学生到人民警察身份的转换。在新人当众,我还要特别表扬夏洁同志……”
夏洁吓了一跳:“我?我吗……”
王守一说:“一个女孩子,积极和男同志一块出警,热情接待群众,帮助群众排忧解难。尤其在阳光小区的群体纠纷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夏洁有点不知所措:“可是所长,我也差点儿犯了错误。这个表扬我觉得受不起。”
王守一还要再说,叶苇在旁边轻轻碰了他一下,王守一立刻心领神会:
“见了荣誉就让,这也是咱们八里河的光荣传统。好了,会就到这儿,大家去忙吧。”
夏洁,脸上没有一丝喜色,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来到走廊里,看到程浩走在前面,立刻快步跟上:“师父。”
程浩放慢脚步:“怎么了?”
夏洁有些犹豫:“所长怎么会表扬我呢,我明明犯错了。”
程浩说:“就足疗店那个案子?嗨,最后你不是也没有替他们传话嘛,这说明你还是有警惕性的。”
夏洁支支吾吾地说:“那,单提了我表扬……”
程浩笑着说:“小小年纪,干嘛给自己这么重的心理负担?”
夏洁还是一脸疑惑。这时,夏洁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妈妈”,程浩也瞄了一眼:
“快接你妈妈的电话吧,她肯定是恭喜你一上班就评上了先进,替你高兴呢。”
夏洁像立刻明白了,有些沉重地接起了电话。
夏母声音慈祥:“小洁啊,妈妈今天买了海鲜,晚上亲自下厨。 ”
夏洁声音冷淡:“妈,你又和我领导、我师父说什么了?”
夏母说:“哦,他们跟我说了给你评上先进的事了。这也是应该的,你本来也立功了。
再多几次这样的荣誉说不定就有机会调到局里,就不用在一线了……”
夏洁不耐烦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到一秒钟,夏母的电话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 夏洁只得接起。
夏母质问道:“小洁,你怎么可以挂妈妈电话?”
夏洁生气地说:“妈,我跟你说了一万次了,别再干涉我的工作!为什么你就不能听进去哪怕一个字!”
夏母说:“妈妈这都是为了你啊,否则别人就把我们母女忘了。”
夏洁忍耐到极限:“妈,我现在正式跟您说,我已经搬出来住了,离单位很近,方便工作。什么时候您不没完没了地给我领导打电话了,我再回家!”
王守一正在办公室里看卷宗,叶苇敲了敲门:“请进。”
叶苇走起来,站在那里不说话。
王守一问:“建军找你了?”
叶苇点头:“没评上先进个人找我发牢骚了。”
王守一把笔一放:“他发什么牢骚?我看他老毛病又犯了!爱出风头也就算了,现在遇到事还想甩给徒弟!”
叶苇叹道:“他的心病您又不是不知道,不就是他连襟处处比他强,在老丈人家抬不起头来吗?
根子不在他身上,在他丈母娘身上。成天把俩女婿比来比去,有钱的是朵花,没钱的豆腐渣。
曹建军想出头,肯定是好事冲在前面,坏事躲得远远的,你让他怎么办?”
王守一说:“你是做我的工作还是做他的工作?啊?他丈母娘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他自己有没有判断力?你就看不出来?要我说根子就是他的性格。工作就不是争风头,更不是为了讨好丈母娘!”
叶苇无语:“怎么就冲我来了……”
王守一说:“我是冲我自己!咱们都得注意,别叫一个好警察在咱手上犯了错误。”
叶苇抬屁股就走。
王守一问:“你干嘛去?”
叶苇说:“我去做思想工作去,别让好警察犯错误。”
王守一郁闷地自言自语:“得,一个没劝好,又得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