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是和亲公主,与曾是质子的皇帝虐恋情深。
入宫的第二个月,她找来太医,讨要一碗避子汤。
我爹不肯给,当天就被她灌下毒药,丢出宫门。
皮肉溃烂,惨叫三日后,才终于活活痛死。
面对皇帝的质问,贵妃语气冷淡:“他身份低微,不过蝼蚁。”
“敢惹我生气,杀了又如何?”
三年后,天子在行宫遇见了一个养鸟的小宫女。
他将我带进宫中,百般恩宠。
贵妃语带轻蔑:“她身份低微,不过蝼蚁。”
“得宠又如何?”
可也是她,为了和我这样的蝼蚁争宠,断了避子汤,怀上了身孕。
而我在等的,就是这一天。
1.
我爹被毒死的那年,正是选秀的时间。
小院里,王丞相看着我的脸,语带探询:“你要入宫,为何不参加这次的大选?”
“我可以替你换个身份,凭你这张脸,得宠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他的意思,却还是摇了摇头。
“时机不对。”
迎着他鹰隼般的目光,我弯了弯唇角:“我和丞相打个赌,如何?”
“若贵妃宠爱十分,这次大选入宫的新秀,总共能分得十中之一。”
“这星点恩宠,可是丞相想要的?”
沉默片刻,王丞相嗤笑一声:“你是个聪明人。”
“再加上你这张脸,足够分去贵妃三成恩宠了。”
如今贵妃与天子久别重逢,感情正浓,恩宠足够令六宫侧目。
也足够让王家所出的皇后被冷落。
所以王丞相才急着要我入宫。
“可我相信,丞相保下我,为我更换身份,所求的不是几分恩宠。”
“而是让我彻底处置了贵妃,让皇后娘娘稳坐后位。”
“不是么?”
为了这个承诺,王家等了我三年。
替我换了身份,将我送进行宫,让我做了个养鸟的小宫女。
在王家的帮助下,我养出的鸟雀都颇得贵人喜爱。
比如天子养来解闷的一对鹦鹉,活泼机灵,毛色鲜亮。
贵妃见了喜欢,也要了两只,养在宫中。
凭着这几只鸟儿,短短三年,我就被王家捧成了专司花鸟的六品女官。
身份干净,履历清白。
只欠缺一个接近天子的时机。
直到那年秋狩前,天子与贵妃大吵一架。
竟丢下还在赌气的贵妃,带着其他嫔妃,来了行宫。
许是舟车劳顿。
刚到行宫,天子那两只宝贝鹦鹉就害了病。
不肯吃鸟食,也不肯喝水。
蔫头耷脑的模样,把一众伺候的人急得焦头烂额。
很快,就有人想起了我。
那个行宫中,最擅长照料鸟雀的女官。
谢时微。
2.
其实我照料鸟雀的本事,是跟我爹学的。
他进宫做太医之前,就已经靠着自己开的医馆,成了京中有名的大夫。
医馆只医人,但总有还不懂事的小孩,捧着自己的猫狗鸟雀,来求他帮忙。
他是个心软的人,能帮就帮。
硬生生练出了一手照料小动物的本事。
在心软收养我之后,我在他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
直到后来,他因为医术出众,被举荐去了宫中,做了太医。
最后,因为他心软好说话的名声,被贵妃传进宫中。
向他讨要一碗避子汤。
那是贵妃入宫的第二个月。
她从前是南玄皇室最受宠的公主,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大。
所以那年,她开口讨要一个被送来的质子,要他做自己的伴读。
自然没人会拒绝。
萧琰就是这样,被送到了她身边。
他一身玄衣,眉目沉冷,风华气度,宛如谪仙,本就是先帝膝下八位皇子中,最出色的那个。
被送去南玄当质子后,得到小公主的青睐,也是意料之中。
直到先帝病重,朝中夺嫡之争愈演愈烈。
为了能让萧琰提前归国。
一向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在殿前跪了整夜。
才求得父皇放人,让萧琰回朝,结束了这场夺嫡之争。
最终当上了新帝。
萧琰颇有些手段,登基后很快就软硬兼施,镇服了朝中的老臣。
又推行新政,任用得力的官员。
而南玄那边,老皇帝过世后,继位的是小公主那个不成器的兄长。
短短三年间,两国的攻守之势,就已掉转。
萧琰挥兵南下,连取南玄十城。
换来了南玄新帝的求和,与南玄皇室里那颗明珠。
很动人的爱情故事。
可小公主这样骄傲的人物,怎会愿意做妾?
她被接入宫中,册为贵妃后,和天子争吵不断。
当然也不愿怀上萧琰的子嗣。
所以在侍寝后的第二天,她就召来了我爹。
宫人只说是贵妃身子不适,想请位太医,来为她诊脉。
入宫已久的太医们都是人精,对视一眼,就默契地把他推了出来。
我爹是个不错的大夫,可贵妃的脉象平稳,并无异常。
他只好斟酌着开了一剂温补的汤药。
贵妃瞥了一眼那张方子,就轻飘飘地扔在地上
“本宫要的不是这个。”
“还请大人,为本宫开一剂避子的汤药吧。”
话音未落,我爹就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向她求情。
“娘娘恕罪。”我爹磕得满头鲜血,才敢开口,“娘娘金尊玉贵,怎能用这样的药?”
对贵妃来说,她公主的出身,当然算得上金尊玉贵。
可被人千里迢迢,送来做妾后。
哪怕是皇后之下的贵妃,也无法让她满意。
美人榻上,贵妃微微皱眉,有些不耐:“大人只要回本宫,能,还是不能?”
我爹不敢开口,只能又低下头,一次次叩拜,向她请罪。
贵妃没有开口,轻轻丢下手中的团扇,被宫人扶着起身,往内室走去。
只留下一个珠帘后的窈窕背影,和一句冷淡的吩咐:“既然做太医的,连个方子都开不出来,留着也是无用。”
“赐他一碗汤药吧。”
南玄宫中特有的醉骨散,中毒者会浑身溃烂,在入骨的剧痛中失去性命。
寻常人能撑个一天,已算是意志力惊人。
可我爹被喂下这碗药后,硬生生在府中熬了三天。
才终于因为骨肉寸寸溃烂,喝不了水,也无法进食,闭上了眼睛。
听王家的人说,他临死前,都还在努力看向门口的方向。
手里还握着一盒,他答应买给我的。
京中最近时兴的桂花头油。
小小的木盒,雕刻精致,一盒要五两银子。
是他半个月的俸禄。
可我来晚了。
我被王家的人接应,趁着夜色入府时,只看到了我爹留在铺床的白布上的,两个血字。
歪歪扭扭,形状可怖。
写的是——莫恨。
他知道,不管是他,还是我,都无力反抗贵妃。
所以哪怕身受剧痛,性命只剩几天。
他最后留给我的叮嘱,还是希望我放下这件事。
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
我坐在他那块小小的,灰色的石头刻成的墓碑前。
把脸贴在那块冰冷的石头上,擦去流下的泪水,轻声答应他。
“等我把他们都送下来陪你,我就不恨了。”
“好不好,爹爹?”
3.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天子在行宫的居所,九州清晏。
园林处处雅致,花木精心修剪过,有风吹来,消去了几分暑气。
我不敢多看,低眉顺眼地跟着来传我的内监,进了小院。
那两只鹦鹉周围站了一圈宫人,七嘴八舌吵得热闹。
听到我们进来的脚步声,众人你推我我推你,不情不愿地让出了一条路。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间,我不急不缓地开始检查悬在廊下的木架,和小小的木质房子里,两只鹦鹉搭出的窝。
很快,就有人不耐烦地开了口。
“女官可看出什么了么?”说话的内监嗓音尖细,面白无须,“若是看不出来,也不必逞强,无人会怪罪女官。”
这话一出,旁边多了不少附和的声音。
毕竟他们都是天子身边,专门照顾这些小宠的宫人。
若真被我一个行宫的女官找到原因,就显得他们没用了。
我没有答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点了点窝里的三只蛋。
雌鸟受惊,低头就要啄我的手指。
我迅速抽出手指,拿帕子擦了擦指尖。
那老内监皱着眉挥了挥手:“去去去,别不懂装懂,要是惊了这对鹦鹉,陛下怪罪,可没人替你担着。”
我转过头,看向了带我前来的内监。
眼神精明,唇边带着笑意,正站在一边,气定神闲地看向我。
“周总管。”我开口道,“这对鹦鹉的异常,正是因为窝中的蛋。”
一旁的老内监还要说些什么。
周复一个眼神过去,就让他噤了声。
“这对鹦鹉是我亲手养大,雌鸟繁育时,一次会生出三到四颗蛋。”
“数目是对的,但我方才试探,碰到其他两颗蛋时,雌鸟反应极大。”
“只有那颗被她放在最边上的蛋,即便碰到,雌鸟也不会特意维护。”
“产下的蛋被人盗走,这两只鹦鹉当然会焦躁不安,不愿进食。”
“只要总管细查这两日近身过鹦鹉的宫人,找到那只被偷走的蛋,鹦鹉自然会恢复正常。”
话音未落,周围的宫人脸色都是一白。
毕竟这两只鹦鹉归他们照料,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逃不了责罚。
那个老内监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我身上一扫。
竟有两分藏不住的杀意。
我只作不见,垂首退到一边。
耳边却突然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响,和一道冷淡的嗓音。
“你如何确定,那只蛋是被人盗走,而不是这两只鹦鹉,无意间遗失的?”
身边的声音一瞬都安静下来。
我垂首,语气恭谨:“回陛下,飞禽走兽,花鸟鱼虫,虽与人不同,但爱子之情,也有共通之处。”
“而且……”
我有些犹豫地止住了话。
“朕恕你无罪。”天子的嗓音平平,听不出喜怒,“直说便是。”
我把头埋得更低,声音却半点没轻。
“陛下或许不知,这样一只蛋,在宫外能被卖出怎样的天价。”
庭院中静默了片刻。
我才听到天子低低地笑了一声。
“谢氏?倒是个胆大的。”
“赏。”
4.
我得到天子赏赐的第二天,贵妃就来了行宫。
我并不觉得意外。
听闻贵妃到时,还与天子吵过几句。
说天子这次是故意赏了我这样的小宫女。
让她吃醋,跑来行宫。
说到动情处,贵妃还落了泪。
天子见状,到底是怜香惜玉,从案前走下来,温声哄她:“不闹了。”
“宫人办差得力,有功当赏,无关其他。”
见贵妃还在落泪,萧琰将她揽进怀里,笑道:“好了,朕赏你的,还少么?”
这样争吵后又和好的戏码,天子与贵妃之间发生过许多次。
忠于王家的内监将这事转述给我时,眼底还带着疑色:“姑娘这番谋划,真能成么?”
“我怎么瞧着,陛下与贵妃之间,并无隔阂?”
我回想起昨日。
天子的庭院中,他挥退了身边侍奉的众人,把我留在院中。
说是难得见我这样胆大的,觉得有趣,让我替他照料一下这两只鸟儿。
我熟练地替鹦鹉换上新鲜的果子,还不忘跟他说几句养鸟时遇到的趣事。
萧琰坐在庭中品茶,被我的话逗得轻笑。
像是真的只为了听我说话,将我留下。
可我借着给鸟儿换水的动作,用余光看向他时。
却看见他的视线,落在树边的一处小池塘上。
水面正映出我的侧脸和身形。
有风吹过,吹起我垂落的几缕发丝。
也吹皱了平静的水面。
萧琰转过头,黑沉的眼眸正对上我悄悄递去的目光。
枝头的花被风吹落,掉在我们之间。
只是这桩事,御前没人敢走漏口风。
传出来的,只有我因照料鸟雀有功,得了天子的赏赐。
也难怪王家的人担忧,借着小内监的口,向我发问。
“是么?”我回过神来,手中的小银剪子利落地剪下一根花枝,唇角微弯,“快了。”
5.
其实宫人眼中,萧琰对贵妃的亲厚,是有目共睹的。
就拿行宫的马场来说,只是为了贵妃去年来时的一句,跑得不够尽兴。
今年行宫就花了不少银子,将马场新修了一次。
还选了不少毛色光亮的好马,养在马场之中。
以便贵妃来时,随她心情取用。
这番工夫没有白费。
贵妃来时,穿了一身红色的骑装。
衬得她越发明艳动人。
我随着宫人跪在一侧,将那只受伤的鸟儿往袖里藏了藏。
不算明显的动作,但没逃过贵妃的眼睛。
她身边的大宫女察言观色,立刻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我听见贵妃的轻笑。
“谢氏?”她抬眼看向我,“你来。”
不算什么为难人的差事。
只是在贵妃跑马射柳时,将柳枝抛到空中。
让她一箭射中正在落下的柳叶。
贵妃箭术不错,十有九中。
每中一箭,旁边的宫人们都发出不小的欢呼声。
她用空了马上的箭袋,终于拉住缰绳,让马停在我身边的位置。
“怕吗?”贵妃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我一眼,唇边带着点笑意。
我恭敬地将捡到的箭双手奉上:“娘娘射艺过人,奴婢自然不怕。”
她冷冷看了我一眼,没有去接。
而是转身跑了回去,从宫人手里接过了新的箭袋,悬在马鞍旁边。
抬手对准我的方向,一箭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