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时分,击鼓三百通,东西两市开市。各色商铺、酒楼的叫卖声、吆喝声开始此起彼伏。贩夫走卒、商旅驼队,熙熙攘攘,往来不绝。
西市聚集了平民百姓和外国胡商,朝中官员和王侯贵胄则多住在东市。太医署就藏在这热闹的东市之中。平日里,阿惠常与医学生们进出,有时候去东市药坊买药回来研究,有时候溜到西市尝个馄饨,买份汤饼。
此时,太医署大门紧闭,门口有兵卫巡逻,不许生人靠近,里面的人自然也不得离开。
大门外,有不少好事的百姓三五成群,指指点点。
“听说,这太医署名不副实,里面都是些庸医。”一个人口里嚼着毕罗,边吃边评:“如今竟然连公主的病也误诊了,栽了个大跟头。”
“公主那可是天之贵女,国之祥瑞啊。要是把公主治死了,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另一人大惊失色。
“何止掉脑袋,我看这太医署里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啧啧啧,有好戏看喽。”
很快,太医署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都等着看场“好戏”。
“让我进去。”一个胡服少年试图拨开几个守卫,径自往里冲。
“去去去!你是何人,竟敢硬闯!”一个领头的看也不看,就用将少年轰到一边:“太医署已被查封,外面的人一个也不许进,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许出。”
“敢问,太医署的人犯了哪条律令,为何不让他们出来?”胡服少年攥紧了拳头,脸色涨得通红,大声问道。
“哪条律令?我管你哪条律令。我只奉命把住这扇门。”守卫狞笑一声,亮出陌刀。
“奉谁的命令?”胡服少年不管不顾,兀自追问。
“小贼!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守卫没见过这么没有眼色的人,气得提刀就要砍。眼见胡服少年就要挨这一刀,一柄长剑稳稳接住陌刀。
“独孤大哥!”长剑的主人称赞道:“好刀法!”
“三郎!”姓独孤的守卫看到熟人,急忙收了刀,问道:“今日你不在南衙当值?”
这个名唤“三郎”的年纪不大,约莫十八九岁,上穿月白色短衣,下穿黑色缚裤,十分利索。
“小声些。我只是个小小表奏官,当不当值,还不是护军大人一句话。”三郎长得颇为俊俏,此刻笑脸含春:“独孤大哥,你这动不动就砍人的习惯还是一点没变。”
“这个小子要往里冲,你不拦着,我早就卸了他一条臂膀。”独孤守卫哈哈一笑。
“听到了吗?”三郎眼神一转,转向胡服少年:“若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独孤大哥自然肯放你进去。但是你要知道,进去就出不来了。你可想清楚了?”
胡服少年怔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何意。
“看你这一身装束,一定是刚到长安,想来太医署求医问诊的吧?”三郎不由分说,将他拎出几米远,指了指对面的药坊:“看到对面那家宋清药行了吗?里面要什么有什么,价格公道,吃了包好。”
“我,我不是~”胡服少年还要分辨,被李三郎继续又拖着走了好几米,直至走出独孤守卫的视线。
“不是什么?你没听他说,他要卸你的一条膀子。”三郎叉着手。
“圣上为何要查封太医署?”胡服少年甩开李三郎。
“你怎么知道是圣上封了太医署?”三郎歪头看着他。
“门口守卫的不是神策军吗?”胡服少年指了指太医署门口的守卫,又指了指对面的三郎:“你今日应该在南衙当值,不也是神策军吗?”
“我是神策军不假,但太医署门口把守的不是神策军呀。”三郎笑了笑:“他们是太子的府卫。”
房门紧闭,张仲钦将医药箱里的银针取出来,仔细端详。
“可看出有何异样?”韩宗绍低声问。
“确是发乌,但与鸩毒、砒霜这些剧毒之物不同。”
“你的意思是,公主确实中毒了,但并非我们常见的毒物?”
“是的,但能被银针测出来的不多。”张仲钦仔细想了想:“难道是五石散?”
“师尊曾经说过: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韩宗绍吃了一惊:“五石散已经被朝廷禁用多年,还有谁能得到此方,更用来给公主服用?”
张仲钦摇了摇头。倘若是五石散,恐怕连源头都找不到,此时更难向圣上禀明真相。
“张太医、韩太医,救我~救我~”突然,有人紧扣房门,听声音正是碧璃。
韩宗绍打开房门,却见碧璃趴在门前,衣衫已经烂成一条条,被血浸透。
“韩太医救我~”碧璃死死抓住他的脚踝:“我不想死~”
“碧璃姑娘!这是怎么回事?”韩宗绍想扶她起来,却发现碧璃的两条腿已经被生生打断。她是一路用手爬过来的。
“大胆奴婢!”一人尖声叫嚣:“给我抓回来!”
一众府卫急匆匆赶了过来,其中一人一把推倒韩宗绍,像拖扫帚一样,将碧璃生生拖走。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放了她!”张仲钦闻声出来,赶忙冲上前制止,却被另几个府卫直接架了起来。
“请两位太医速回房间。”刚才尖声叫嚷的那个人乃是宫中宦官,他站立一旁,冷声道:“这是淑妃娘娘和公主府的家事,与你们无关。”
“请问碧璃姑娘犯了什么事?”
“照顾公主不周,淑妃娘娘赐杖刑。”宦官森然。
“不可!万万不可!”张仲钦又急又怒:“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两位太医,请即刻回到房中。”宦官背过身,不再理睬他们:“刀剑无眼。”
张仲钦和韩宗绍均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是带刀府卫的对手。几个府卫将他们二人连推带搡地“请”进了屋内,门外直接加上了重锁。
“放我们出去!”张、韩二人全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剧,焦急地拍打着屋门。
从门缝中,二人只看到碧璃被拖出了一条血路,求救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仲钦兄!”韩宗绍一拳捶向屋门:“淑妃竟如此狠毒!”
“不只是淑妃~”张仲钦长叹了一口气,面无血色:“也是驸马的主意。宗绍,我们恐怕信错人了。”
“太子府卫?这不可能,我要去问问清楚!”胡服少年一脸震惊,转身又要往太医署方向冲。
“哎~哎~哎~”三郎一把拉住他:“你是要去送死吗?”
两人一番拉扯,三郎碰到胡服少年的上身,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我说你这位小娘子,女扮男装,穿了身胡服,又要硬闯太医署。你到底是何人?”
“我,我是来太医署求医问药。”胡服少年脸羞得通红。
“哎,这不是我刚刚给你找的借口?现学现卖啊?”
“你是何人?”胡服少年反问李三郎。此人容貌俊俏,却一脸狡黠。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姓李,单名俨,家中排行老三,人称李三郎。”李三郎介绍得行云流水。
“在下张惠。”胡服少年正是阿惠。她拱了拱手,痛快地自报家门:“太医令张仲钦之女。”
李三郎上下打量了阿惠一番。
“你倒是坦荡。太医署有重兵把守,一定是犯了大事。你就不怕我把你供了出去?”李三郎掰起了手指:“太医令之女,怎么也得值五六七八两银子吧。”
“你说值多少,就是多少。”阿惠也不恼,反而从怀里掏出了两锭银:“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只求你一件事。”
“求我什么?”李三郎看上去饶有兴趣,伸手把银子拿过来,揣到怀里。
“你不是在南衙当值么,一定跟公主府的府卫很熟。请你带我进公主府。”阿惠恳切地看着他。
“还你,还你。”李三郎赶紧把银子拿出来,又塞回阿惠手里:“我说怎么这么烫手。”
阿惠不接,只是重重一拜。
“我可以帮你跟公主府门口的疏通一下,但能不能进去,我说了可不算。”李三郎向太医署方向努了努嘴:“你也看到了,现在公主病重,风声紧的很。”
“我明白。”阿惠点点头:“只要你肯帮我试一试,银子就归你。”
她重新敛衣拜谢:“李郎君,多谢你!”